第二十一章 轮回
2011年9月,J市公安局在进行过期档案整理及销毁工作时,意外发现部分档案丢失。经查,丢失的档案资料为2002年发生在J市的系列杀人案的相关案卷,编号为:XCXJ2718425、XCXJ02828661、XCXK02917013、XCXJ21009822、XCXH021021794、XCXJ021227816。主办警官为邰伟。
鉴于犯罪嫌疑人孙普被方木当场击毙,且方木的行为被公安机关认定为正当防卫,这些案件撤销。编号开头的XCX其实就是“撤销案”三字的拼音缩写。时隔九年之后,这些案件不翼而飞。
J市公安局在档案借阅及管理方面存在较大漏洞,具体丢失时间已不可考,怀疑为2006年前后。由于公安局上报公安厅之后,只是内部处理了事。公安局下发通知,责令省内各地公安机关完善档案管理制度,再无下文。
如今,这些丢失档案的编码,竟出现在“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的现场。
专案组为这一发现的情况召开了分析会,鉴于邰伟曾侦办过2002年的孙普案,获邀列席会议。然而,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分析会上,而是不停的看着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方木。
方木弓着腰坐在扶手椅上,双肘挂在大一腿上,十字一交一 错,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与会者究竟说了什么,他统统听不到,脑海里依旧是邰伟的那句话。
“这些杀人案都是冲着你来的”
同样的话,在九年前的J大校园里,也是由这个人亲口说出来。那是他们都还很年轻,鲁莽冲动,干劲十足。然而,同样令人震惊的真相,像难以逃避的诅咒一样,在猝不及防间再次应验。
九年,一个轮回。
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我?
方木突然觉得好笑,命运,你还能再残忍一点么?
“方木”分局长突然点了他的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家的视线齐齐的投向方木,眼神中写满了好奇与疑惑。的确,这个小伙子只是一个文职警官,不能打,不能追,除了过人的心理分析能力和敏一感的直觉之外,实在是很不起眼的一个人。然而,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却和震惊全国的系列杀人案扯上了关系。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想挑战的目标,正是方木。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这个文职警官到底是什么人?他经历过什么?是不是曾有过难以对人言明的往昔?
方木缓缓地抬起头,轻声说道:“没有。”
“没有”分局长凝视着方木,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如果邰伟局长提一供的情况属实的话,当年你参与了那起系列杀人案的侦破,并且……实际上是由你终结了这个案件——一点能提一供的线索都没么?”
方木又低下头去,良久,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分局长看上去有些失望,挥手让大家散会,“邰局长,你跟我来一下。”
邰伟看看方木,把手边的一个档案袋推到方木勉强,起身跟着分局长走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方木一个人,四周瞬间就静的可怕。方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足足过了十分钟之后,他才艰难的直起身来,伸出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
点燃,深吸一口,烟草的辛辣气息瞬间在鼻腔里弥漫开来,方木长长的唿出一口气,伸手拽过那个档案袋,一抽一出里面的文件看起来。
这是一份刚刚从J市公安局传真过来的情况说明,主要内容是档案的编码。
XCXJ2718425:曲伟强,王倩被杀案,2002年7月。
XCXJ02828661:唐玉娥被杀案,2002年8月。
XCXK02917013:金巧被杀案,2002年9月。
XCXJ21009822:辛婷婷被杀案,2002年10月。
XCXH021021794:托马斯·吉尔被杀案,2002年10月。
XCXJ021227816:陈瑶被杀案,2002年12月……
冷漠的数字,熟悉的名字,瞬间就将方木带回九年前。寻凶地日日夜夜,仿佛就在昨天。
一号球衣。第二观察室。三叶草。四零四教室。停在5点25分的手表。六号泳道。第七监房。
在那一年,方木结识了一生的挚友,失去了最尊敬的师长,也生平第一次开槍杀人。
而那个曾给J大带来灾难,也让方木夜夜陷入梦魇的人,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方木不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冷静,谨慎。犯罪过程有条不紊,饭酒之后不留痕迹。平日待人接物毕彬彬有礼,面度被害人时残忍凶狠。尤其是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挪揄嘲讽的眼神。怪不得方木在看到一江一 亚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复一活的孙普!
然而,上次在医院和一江一 亚的一交一 谈中,他几乎已经将真相全盘托出,唯独没有提过这段往事。而且,方木回忆起初见时得各种细节,丝毫察觉不到一江一 亚曾认识自己。是他掩饰太好,还是自己太过粗心?
从现有资料来看,一江一 亚和方木不可能有任何在生活上的一交一 集。如果资料准确的话,孙普在J大连续作案的时候,一江一 亚正在C市的烘培店里打工。而且事实证明孙普和一江一 亚都是独生子,即使用最异想天开的方式去推测:一江一 亚生物学上的父亲——那个二人转演员与孙普有血缘关系的话,一江一 亚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亲属而挑战方木吗?
正在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邰伟的脑袋探了进来。
他没有急于进入,俄日是相反木头来征询的目光:可以进来么?
方木摆摆头,示意他进来。邰伟这才大步走到方木对面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轻声问道:“有思路么?”
方木苦笑着摇摇头。
“心态不错,还笑得出来。”邰伟甩给方木一根烟,“你们的头儿问了当时你在J大的情况,我照实说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方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隐瞒没有意义。”
“刚才,他建议你暂时回避这个案子,我替你拒绝了。”邰伟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你自己处理,也许会要好一些。”
方木无语,默默地点点头。
邰伟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轻声说道:“害怕么”“不”方木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习惯了”
“他一娘一的,这叫什么事啊?”邰伟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目光中却是深深的同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方木指指眼前的传真文件,“凶手肯定和孙普有莫大的关系,但不知道这种关系是什么。”
“嗯”邰伟想了想。“我能帮你做什么?”
方木刚要回答,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米楠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是打过招唿。随后,它既没寒暄,也没安慰方木,而是直接把一张复印件递给方木。
“你看看这个”
方木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是一个足迹样本。他抬头看看米南“知道我的事了”“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问我过去的事情”
“问了也没用,还不如做点什么。”米楠指指方木手中的足迹样本,“不过我只懂这个,不知能不能帮上你。”
邰伟笑起来,对方木说:“这姑娘靠谱啊。”
物证室的值班民警在发现任川的手机接收到信息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专案组。技侦部门立刻锁定了信息发送的大致地点——和平区四维广场。警方赶到现场后,立刻对现场进行了细致搜索,最终,在广场东南郊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枚被遗弃的手机卡。经查,确有此号码向任川的手机发送信息无疑。刚刚从罗一陽一村返回C市的米楠,只睡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被紧急调往现场。由于事发于凌晨,且发现手机卡的位置现有人员走动,在经过一番勘察之后,米楠成功提取到若干枚。其中,部分足迹相对清晰。经过一天一夜 的勘察之后,基本确定了发送信息者留下的足迹。
“就是这个”
方木仔细察看了手机里的足迹样本,这又是一个硫化成型胶底鞋的脚印,而且,和前几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足迹相比,这个鞋印不仅完整,而且相对清晰。方木看看足迹部分上标注的数据,抬头问米楠:“和第47中学杀人案提取到的足迹能做同一认定么?”
“基本可以。”米楠指点着足迹样本,“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在数起杀人案和大柳树爆炸案。
“还有别的足迹么?”方木急切地问道,“能分析出遗留足迹人得体貌特征和基本型走姿态么?”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米楠又把几张复印件摊开在桌面上,“如果从脚印分析,这个人穿四十二码的鞋,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歩角较大,步宽狭窄,住地压力不均匀,轻重压明显,重压靠后且有点偏外,足迹遍沿线不完整,还有条痕和擦痕。”
“这是个瘦子?”邰伟突然插嘴,“还是个老年人?”
的确,上述特征都表现为一个瘦人应有的足迹形态,而且还伴有消极步态,以及中老年人的行走特征。
“还不能完全肯定。”米楠摇摇头,“现场留下的足迹不多,难以判断这是不是本质步态。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怎么?”方木和邰伟同时问道。
“步长。”米楠指指一张复印件,“这个人在树下发送短信,随即抛弃手机卡之后,曾从泥地返回水泥路上。我找到了几组行走足迹。虽然有的足迹是残缺的,但是仍然可以量出步长——你不觉得,一个一米七四的男人,这种步长有点太短了么?”
方木想了想,又看看第一张足迹样本:“步宽狭窄……说明这家伙走路时晃得很厉害,而且步长很短;瘦子——如果他不是老年人的话,就是个很虚弱的人。”
“可是我不觉得他是一江一 亚。”米楠平静地说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犯罪现场曾有两人走过,一个杀人,一个人写字。”
在米南看来,手机短信不大可能是有一江一 亚发送的,在大柳树爆炸案现场,他有大把时间和空间留下那一串简单的编码,没必要在案发几天后再以发送短信的方式向方木提出挑战。而且,在警方已对他产生高度怀疑的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因为后续行为越多,暴露痕迹的可能一性一就越大。此外,发送短信的人似乎从来没想过掩饰自己的足迹,这一点也是与一江一 亚仔细清理犯罪现场的习惯不符。
方木认同米南的推测,换句话来说,真正和孙普有关联的人不是一江一 亚,而是那个发送手机短信的人——一个身高一米七四左右,穿四十二码鞋的老年男一性一,或者一个虚弱的中年男一性一。
“还有另一种可能”米楠目光炯炯的看着方木,“一个女人。”
“女人?”方木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邰伟,后者也目瞪口呆的望着米楠,半天才喃喃说道:“你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在挑战方木?”
“对。”米楠拿起那几张足迹样本,“你瞧这里,相对于一个穿着四十二码鞋的人,这个足迹的步长果断,而且步宽狭窄,步角变大,而且重压点向后移,足迹边缘不完整,虚边多,前尖虚边更大,挑痕加重,而且擦痕明显——这是很典型的小脚穿大鞋的特征。”
“那她具体的鞋码是多少?”
“不清楚,不过肯定在三十八码以下。”
“也有可能是一个小个子、小脚的男人穿大鞋。”邰伟皱皱眉头,“未必一定是个女人。”
“当然有这种可能。”米楠面向方木,“那件案子据今年已经有九年了,是吧?”
“是的。”方木下意识的回答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人一定非常恨你,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仍然要想办法报复你。”米楠语气平静,“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是我很清楚,能把这么极端的情绪保持九年,并且丝毫不肯减轻的,只有一个女人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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