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三篇 1、风月(2)
杨 太太独自一人抚养这个所谓的遗腹子。孩子长大了,活脱脱就是一个秦社长的翻版,想赖账都不行。她依旧住在秦社长的对面。只是当年的秦社长已经被贬为秦编辑 了。秦编辑原本没资格住这代表地位的小洋楼的,怎奈人家政治级别低而军事级别高,就凭十几岁闹革命的资历,别人也奈他无何。一个奇怪的景象就这样诞生了: 情妇与情夫隔门而望却鲜有言辞,情夫眼见自己的骨血满地乱跑却不能听见他开口叫父。我想,秦编辑对杨太太是矢志不渝的。可偏偏他的原配竟也是个倔主,经历 了夫君偷情,被捉,降职,孽种出世,情敌面对面,依然可以不屈不挠地死守家庭;既不公开表示支持,如希拉里,也不暗中倒戈,如王熙凤。虽然窝心,却窝囊地 挨了几十年,直至那小孽种都成人了她才撒手西去。
我从此不再相信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原本苦难一生的爱人,经历无数风雨,现在相干人等都如鸟兽散了,应该有个大团圆了吧?否。那半个世纪的恋人直到现在都门对门地住着,互不叨扰。以前老头清醒的时候兴许还无言地传达几个眼神,现在他迷糊了,便仿佛真成了两陌路。
想 起翻炒这个故事,是因为前些日子,我去食堂买大馍,正撞见不远处两个欢喜冤家聚头。那是傍晚时分,天际一片绚烂的云霞将整个西天燃烧得火红。老头还是摇晃 着走,杨太太迎面过来。我听到她用黄鹂般清脆的京片子招呼着往昔的爱人:“瞧呀,您的鼻子都流出来了,别感冒喽。让我给您擦擦吧。”说完,用小手巾悉心擦 去老头儿都快流进嘴里的稀鼻涕。
老头傻笑着,也许早已不记得眼前的女人曾和自己相傍缠绵过,既不道谢,也不见当年柔情万种的眼神。正当老头 继续迈步的时候,杨太太温柔地拉住他的胳膊,又说:“您的鞋带儿散了,别绊着自己。等等,我给您系上。”语毕,俯身蹲下,挽起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随手绾在 脑后,以免挡住视线。老头困惑地低头看看腿边的女人,突然间,似曾相识的眼神在他眼里迸射出清晰的光芒。一点心疼,一点内疚,一点期待。只须臾片刻。那女 人并不曾看见。
我看见了,看见了当年那一抹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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