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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义渠王(2)

  义渠王看着芈月阳光下的脸庞,如此美丽动人,便是说着杀气腾腾的话,也是这般可爱异常,当下哈哈一笑道:“好,我等着你来杀我。”

  芈月见他如此无赖,本准备想问他关于昨日女兵的事,也气得不想再提,只低头骑马而行。

  一路经行,又过了数日,芈月每每欲寻机会逃走,却总是寻不到机会。

  这日一大早又拔营起身,行得不久,便见一个义渠兵骑马过来向义渠王报告道:“大王,前面发现秦人关隘阻挡前行,我们要冲关吗?”

  义渠王看了芈月一眼,笑道:“冲过去。”那义渠兵领命而去,义渠王便又对芈月道:“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我义渠儿郎的英姿。”说着,拔马驰上前面的一处高坡,芈月亦是驱上跟随着他上了高坡,居高临下,看着下面义渠兵和秦兵交战。

  但见前面一所关隘处,城门大开,秦军黑衣肃然,军容整齐,列阵而出。对面的义渠兵却是三五成群,散布山野,并不见整肃之态。

  但听得秦军一番鼓起,秦人兵车驰出,每车有驾车之御戎、披甲之甲士、执盾之车右及执箭之弓士,轰隆隆一片辗压过来,似听得大地都在颤抖起来。在车阵之后,又有更多的秦人步卒跟随冲锋。

  芈月在楚国亦是看过军阵演习的,当下心中一凛,只觉得楚人队伍,实不如秦人整肃。

  但见秦人兵车驰出,在平原之上列阵展开,义渠人三五成群,漫山遍野地散落,

  但见两边开始互射,秦人那边整排的弩弓穿空而出,杀伤力甚是强大,只是义渠人距离分散,虽然偶有落马者,但多半却也借着快马逃了开来。而义渠人所射之箭,却又被战车上执盾之车右抵挡住。

  就芈月看来,两边强弱之势明显,却不知这义渠王有什么把握,竟是如此托大。

  一轮互射之后,两边距离拉大,此时两边的互射均已经在射程之外了,秦军兵车又继续往前驱动,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义渠军中鼓声顿起,义渠骑兵忽然发动急攻,箭如雨下,同时骑兵手挥马刀向秦兵急速冲刺而去。骑兵冲向兵车之间的空隙处,刀锋横扫而过。部份砍翻御戎或者弓士,部份砍在甲士的盔甲或车右的盾牌上被挡回。然而这一排骑兵头也不回地跃过兵车,后一排骑兵继续冲上又一波砍杀。几轮过去,兵车上的秦兵伤亡殆尽,义渠骑兵对剩下的步兵进行砍杀。秦国大旗倒下,剩下的残兵慌忙退回城中。

  芈月见转眼之间,强弱易势,只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顿时手足发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车战已亡,骑兵当兴!”

  义渠人的武器不如秦人精良,军阵不如秦人整肃,可是两边一交手,这车战的运转不便,骑兵的机动灵活,已经是明显的优劣之势。

  自然,这一战的战果如此明显,与此城守军战车太少亦是有关,若是战车更多一些,料得骑兵也不能胜得这么轻易。可是若论战车以及车阵的军士之成本,却是大大高于骑兵了,芈月自楚来,心中有数,便是如此城这般的军车车阵,亦已经是难得了。若是骑兵遇上步卒,那当真是如砍瓜切菜了。

  芈月心里头骤然升起一个念头,若能够以秦人兵甲之利和军容整肃,加上义渠人的骑兵之术,那么只怕就凭这数千骑,亦是可以纵横天下了。

  她在那里怔怔地出神,义渠王却甚是得意,道:“小丫头,我的骑兵如何?”

  芈月猛地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当真异想天开,便纵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与她何干。她便是有这样一支铁甲骑兵,又能做什么?难道她能称王不成?

  还是……如这野人自称的,凭着手中刀、跨下马,驰骋天地,无拘无束逍遥一生?

  她不禁心中苦涩,若是黄歇还在,她所有的梦想便都是美梦,可是如今黄歇已经不在,余生她不过是在生与死之中衡量罢了。

  当日她亲眼见黄歇中箭落马,在乱军蹄下,岂有生理,万念俱灰之下,再无生的意志,只想求死。可如今一旦未曾死成,她亦不是那种矫情之辈,非要三番两次寻死不可。既然大司命让她还活着,她便要作活着的打算。要想方设法逃离这些野人,回到咸阳找小冉,回到郢都找小戎,如今世上只有她们姐弟三人,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分开的。

  见她回神,一边的义渠王便得意地道:“如何?”芈月倔强地扭过头去,冷笑一声。义渠王很感兴趣地逗着她道:“喂,小丫头,你看看,我们义渠人,可比秦人强。反正你嫁到秦国也不能当王后,那不如留在义渠,嫁给我也行,我也是义渠之王啊,不比大秦之王差啊!”

  芈月懒得理会他:“哼,自吹自擂,狄戎之人也敢称王,谁承认,谁臣服。义渠自己还向大秦称臣呢?”

  义渠王一怔,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咦,看来你这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啊!”他沉默片刻,叹一口气,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不错,三年前我父王去世,部族内乱,秦国乘机来袭,我们不得已称臣。可是那只是权宜之计,等我们休生养息以后,我们就有足够的牧人和马匹,我的武士比秦人更强悍,总有一天,我会让秦人向我称臣的。”他说着说着,倒振奋起来,说到最后,话语中满是自负。

  芈月一怔,仔细看他的模样,初见他时只看到一脸的胡子,说话也粗声粗声,看上去似增大了许多年纪,然而细看他的脸上尤其是眼睛,再细听他的声音,竟似是变声未完,方看出他的年纪亦是不大。如此一来,不知何故竟去了畏惧之心,更是见不得他得意,忍不住要刺他一刺:“虽然你小胜一场,可若是他们不出关迎战,你们想要攻城,却是没这么容易。”

  义渠王得意地道:“我们是草原之子,天苍苍野茫茫,尽是我们的牧场,何必关隘城池。”

  芈月见着蛮夷无知无术,忍不住道:“哼,蛮夷就是蛮夷,头脑简单,你知道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

  义渠王怔住了道:“那是什么?”

  芈月便不回答,所谓轻重术、盐铁法,便是当年管仲之术。管仲当年在齐国,推行“尊王攘夷”,实有许多对付戎狄之人的招数。

  只不过……芈月心中暗想,我又何必教给你们知道呢。

  义渠王听她说了一半,便不说了,满肚子好奇,便道:“哼,你们周人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们,当真笑话了,哈哈……”

  芈月见他狂妄,忍不住要打下他的气焰来,道:“别以为仗着兵强马壮就得意,你们没有关隘城池,就不能储备粮食,交易兵器。一遇灾年草场枯死,牛马无草可食会就饿死,再强大的部族也会一夕没落。”

  义渠王转头瞪着芈月厉声威胁道:“你怎么知道?”

  芈月先是一怔然后明白过来:“因为草场受灾,所以你们明明大败一场投降称臣,却还要不顾危险来劫持王后,就是想要挟秦人换取你们部族活命的粮食。”

  此言正中真相,义渠王沉默良久,方叹道:“不错。我们义渠本是草原之王,自由放纵于天地之间,纵横无敌。可惜却因为隔三岔五的天灾,草原各部族为了争夺草场而自相争斗,甚至有些部族为了得到粮食,还不得不受你们周人的驱使,甚至隶从于两个不同的国家自相残杀。”

  芈月来不及纠正他把自己称之为周人,只敏锐地抓住他刚才的话道:“你刚才说,受人驱使。难道你这次伏击我们的事,也是受人驱使?”

  义渠王嘿嘿一笑道:“你想知道?”

  芈月听得出他话语之中的撩拨之意,恨恨地看他一眼,拨转马头向前走去。

  义渠王却来了兴趣追上她道:“喂,你想知道吗?”

  芈月沉着脸不说话。义渠王却继续逗她道:“如果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告诉你。”芈月白了他一眼。

  义渠王去拉她:“你说话啊……”芈月一鞭子打下,却被义渠王抓住鞭子。两人用力争夺鞭子,义渠王一用力,要把芈月拉到自己身边来。两马并行,芈月拼命挣扎中,两人推攘中,忽然听得咚地一声,义渠王怀中似有金光一闪,有一枚东西自他的怀中落下,先落在刀鞘的铜制外壳上撞出一声脆响,然后滑落在地。

  芈月闻声看去,义渠王已经是脸色一变,用力一抽鞭子,挥鞭卷住那东西。芈月见他自马背上另一边低头拾物,这一边刀鞘却正在自己眼前,便乘混乱中拔出义渠王的刀子。

  义渠王抬头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喂,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芈月恨恨地看着义渠王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义渠王道:“我不过是把你抓来,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干嘛要死要活的。”

  芈月手执刀子,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反抗,如何逃走。可她逃过一次,死过一次以后才发现,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在这群狼环伺中想要逃走,当真是难如登天。欲认命,又不甘心,看到义渠王的刀,拔刀,是这些日子心理中一种本能的反应,可是拔了刀又能够如何?

  杀了义渠王吗?她没有这个能力。自杀吗?却又不甘心。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教她不能逃避,不能就此罢休。从小到大,她苦苦挣扎、思索,用尽一切能力只求得能活下去,求死是一瞬间的绝望,但求生却是十多年的本能。

  可是经行这数日,眼看越来越近义渠王城,她心中亦是越来越悲凉。当初在楚宫能够挣扎着活,是因为有亲人有期望有目标有计划,可是如今若当真去了义渠王城,难道她还能够跟在这些野人堆中生活下法吗?她既没有报仇之能,又没有逃脱之力,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入无尽悬崖的绝望,实是不能支撑。

  抬头看义渠王一脸焦急,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心中大愉,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你杀了子歇,我若不能杀了你,就跟他一起去也罢了。”她说完横刀就要自刎,却被暗暗潜到她身后的虎威一掌击晕,刀子只在她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义渠王接住芈月,朝虎威赞许地点头道:“虎威,做得好。”

  只是他看着怀中的少女,心中却有些犯难了。塞上少年成家早,他身为义渠之王,自然早早有过女人。只是他所见过的女人,或慕他威名,或畏他王权,或爱他富贵,只对他争相取宠,或顺从听命,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无法驯服的女子来。可偏偏这个女子,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生产“势在必得”兴趣的人。

  想了想,他还是将芈月放到了自己马上,道:“速回王城,我要见老巫。”

  老巫便是他族中巫师,义渠王从由由他教育长大,敬他如父如师,有了什么疑难之事,便要去找他询问。三年前他父亲去世,叔父夺位,他一介少年,虽然名份已定,又骁勇善战,但若无老巫相助,亦不能这么容易这坐稳王位。

  眼见着一路疾行,回到了义渠城,义渠王将芈月交与侍女宫人照顾,便大步闯入老巫的房中。

  老巫见着他的王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皱纹重叠到已经看不出表情来的老脸上也有了笑意,说道:“王,此番伏击秦国王后,可还顺利吗?”他与义渠王说的,却又是义渠老语,便是如今义渠部落里听得懂的也不甚多了。

  义渠王劈头就问道:“老巫,你知道什么叫轻重术,什么叫盐铁法吗?”

  老巫怔了一怔,在义渠人眼中,他是无所不能、迹近通灵的半神,可是他纵然知道草原上所有的事情,但对于数百年前远在大海那头的齐人旧典,却当真是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问道:“王,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义渠王亦料不到老巫竟也有不知道的事,诧异道:“唉,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老巫又问,义渠王便一五一十把伏击秦国王后,误抓媵女,但又喜欢上那媵女,但又不知道如何着手的事都说了。

  见着眼前的少年一脸苦恼地坐在自己面前讨着主意,老巫心中也闪过一丝久违的温情。草原上的草一年年地新生,一代代草原的少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春心和悸动。

  老巫的脸上笑容更加地深了:“这是好事啊,王不必苦恼,这很正常,这是草原上万物滋长,牛羊新生的道理。小公羊头一次,也是要围着小母羊转半天找不着缝儿的。人也要走这么一遭,这跟你是不是王,丢不丢脸,都没有关系。”

  义渠王满腹的委屈惶恐和羞窘得到了安慰,又问老巫道:“那我又当如何才能够叫她喜欢我呢?”

  老巫呵呵地笑了:“这就要看你自己了。老羊再着急,也不能替了小羊去求欢。”

  义渠王满把大胡子也盖不住脸上的羞红,站起来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巫呵呵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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