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熟03
一句不友善的话,令气氛瞬间冷凝,四下寂静。
片刻,贺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强自收敛了情绪,旋出一抹浅笑,“没事,不是抢亲,婚礼继续。”之后转身对贺泓勋说:“哥,我去下洗手间。”见他点头,她与厉行擦肩而过。
看出她云淡风轻下的漠然,厉行垂下眼。
贺雅言闻声跟了过来,身为陆军医院医生的她注意到贺熹的不对劲,悄悄拽了下老哥的衣摆,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快步跟了过去。再看贺泓勋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宾客们自然不清楚贺家丫头与人动手的原因,他们根本已惊呆在两个女孩利落的身手里,连窍窍私语都忘了,甚至贺家人,也是不明所以。然而此时此刻,却不是询问的时机。倔强如贺熹,不会解释。
婚礼仪式进行前,贺熹再度出现在宴会厅,从夏知予身后径自走过,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贺珩身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厉行就坐在距她不足两米远的邻桌,一直看着她。
目光转向她的小腿,贺珩眼里除了担忧不是没有责备之意,正欲开口,却听贺正松心疼地轻责:“这么大了也不会控制脾气,腿上有伤不知道注意点吗,抻着了怎么办?”
“雅言姐帮我检查过了,没事。”冷静下来的贺熹自知确实不该在婚礼上闹这么一出,尤其不想让人知道她和夏知予之间的一交一 集,主动解释道:“昨晚就是她追了我的尾,怄了点气才动手的,不知道她是夜大哥的表妹,对不起啊爷爷。”
贺熹口中的夜大哥是指特种大队的队长夜亦,而夜亦的父亲则是贺老爷子的部下,对于长辈之间的一交一 情,贺熹多少了解一点,但夏知予是夜亦的表妹,她是刚刚问了贺雅言才知道的。
提到夏知予,贺正松的眉头皱起来了:“那丫头我今儿还是头一回见,以前听你夜叔提过,说是被惯坏了脾气冲,送去当兵磨一性一子了。”
贺雅言哼一声:“磨了也不见收敛。”
知道她看见夏知予先动的手,贺熹坦言:“我激的她。”
自家孙女什么脾气贺正松还是了解的,于是他说:“你也该收收一性一子了,这样怎么适合进刑警队?”
贺雅言闻言赶紧说:“可牧岩不这么认为啊,我听哥说他对小七的评价可是‘处变不惊’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个不惊法。”
抬眼望向牧岩那边,贺正松面色凝重地说:“等会我找他唠嗑!”
贺雅言见状又添油加醋地说:“这会您知道找他唠嗑啦?依我说啊,当初就不该同意她报考警校,现在好了,有点身手更不得了了,一生气就抄椅子,赶上黑社会了……”
贺熹嘶一声,阻止她说下去:“你就别添乱了行吗姐姐!说得我好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似的,我也是有原则的好不好!你别忘了那次要不是我出手,你就被人欺负了。所以说,武力在一定情况下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为了岔开话题,她四下张望着说:“怎么还不开饭啊,结个婚可真麻烦,忙和得我都饿了……”
贺雅言拿她没办法,边敲她的脑门边说:“吃是你永远的追求!”
一句不经意的玩笑,化解了打架风波的一陰一霾。向来不对晚辈儿们的事刨根问底的贺家人相信了贺熹的说法,以为她和夏知予之间仅仅是因为小车祸引起的不快。
贺泓勋与牧可礼成后,贺熹没事人一样替堂哥招呼宾客,直忙到傍晚才和家人打招呼先行离开。拒绝了贺雅言陪同的要求,她独自去医院处理腿伤。
看着她的伤口,医生脸色很不好,边继续手上的动作边责问:“怎么弄成这样?腿还想不想要了?”
额头沁出细汗,疼痛中的贺熹咬牙:“没什么大事吧,一周之内能好吗?”
“多大算大?”医生没好气:“一个月都好不了。”
贺熹挠了挠脸颊没接话。因为伤口有些异样,她留下打点滴。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病房的门被推开,尽管来人刻意放轻了脚步,警觉一性一颇高的贺熹依然判断出落地有声的声音是军靴踩地发出来的。
疲惫地睁开眼,贺熹纷乱的视线定格在站在病床 前的厉行脸上,逆光而立的他轮廓刚毅硬朗,幽暗的眼眸仿佛夜空下的海,目光是她读不懂的深邃。对视片刻,他缓慢地抬手以掌心抚向她额头。
光洁的额头被他宽大的手掌覆着,贺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茧子,那种粗糙的一温一 暖,令她的心里防线不受控制地急速退守。
确定她没有发烧,厉行崩紧的神色略有缓和,他说:“副一团一 长让我过来看看。”
一句状似随意的解释,令贺熹从恍然失神中回归现实。偏过头避开他的碰一触,她闭上眼,在厉行唤来护一士 用热水捂输液管缓解药水流入血管时的不适感时,她说:“不麻烦厉参谋长了,你请回吧,我可以照顾自己。”
静默了片刻,厉行语气平和地说:“不麻烦。”见她不再说话,他问:“你不是在政治处负责离退休老干部那块工作,怎么受伤的?”如果不是贺泓勋告诉他她腿上旧伤未愈,他并不知道。
贺熹的回答惜字如金,她说:“借调。”
目光的落点是她略显苍白的脸,厉行复又说:“政治处的工作有点无聊吧,可调去刑警队未必是惟一最好的选择,无论在体能或是思维方面,女孩子都不太适宜……”
“你管多了吧?”难道在他眼里她的调职就是逞英雄主义吗?贺熹顿时开启全身防备,厉行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她语有不善地说:“看来我堂哥把我的情况都和你说了,厉参谋长对我的事挺了如执掌啊。”
这样的谈话气氛很糟糕,浓重的火药味难让人心平气和。沉默了小片刻,厉行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贺熹听到他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一句话勾起了无限心事,明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贺熹却偏过头,违心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已经误会不起了,厉行解释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我是自己去的。”轻轻摩挲着贺熹的手背,他轻轻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相信!贺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还有信任可言。握紧了拳头,她闭着眼睛没说话,深怕开口就会泄露了心事。
接下来是长久寂静的沉默。耳畔,除了走廓上偶尔的脚步声,只余两人均匀的呼吸。
厉行偏头望向窗外,侧脸线条形似犀利刀锋的他,眼眸犹如夜空下的海,深不可测。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贺熹后来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床 边坐着的身影依旧保持端正的坐一姿一动不动。轻轻动了下腿,她准备掀被下床 ,勾缠之下才发现手被厉行握着。
拿捏力道按着她手背上的针一孔 ,他低声说:“刚拔针,怕出一血。”
不理会他,贺熹径自一抽一回手。因起床 时有点猛,她有些许眩晕感,险些从床 上栽下来。
厉行揽臂扶住她手肘,语气一温一 柔:“小心点!”
一抽一手避开他的碰一触,贺熹说:“我没事了,你走吧,我想以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见他执意脱一下军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狠心地说:“我和他在一起。”
厉行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在贺熹准备褪一下他外套时,他收扰手指扣紧了军装的前襟:“穿着吧,外面凉。”似乎怕她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他紧接着说:“只要你觉得好,哪怕不是我,也——”停顿了很久,他终究没能把最后的那个“行”字说出口。
心在刹那间酸得经不起一个对视的眼神,贺熹抢先一步往门口走,回避了厉行的视线。
沉默持续到了医院门口,厉行掏车钥匙,恰逢此时一道刺目白光骤然亮起,准稳地投射一到两人身上,打破专属于暗夜的宁谧。
贺熹眯眼,不甚清楚地看着停在不远处那辆车前门打开,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施施然下来,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月光下,手拿风衣外套的萧熠肩宽腿长,古桐色的皮肤在纯白衬衬托下泛出弹一性一的光泽。
“你可真行,参加个婚礼都能把自己送医院来。”萧熠流星步行至跟前,一双眼睛凝定在贺熹脸上,发现她的苍白和虚弱,他一温一 柔又不失力道地将她揽向自己,放柔了语气问:“还疼不疼?”
此情此景,厉行的神色微有变化,只不过那种变化很隐秘,旁人很难发现。
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素白的手下意识搭在萧熠胳膊上,贺熹实话实说:“有点。”想到他之前说有事去外地赶不及参加堂哥的婚礼,她问:“你怎么来了,事办完啦?”
扶着她往车的方向走,萧熠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说:“不提前回来哪知道你聚众闹事啊。”忽然想到什么,他把披在贺熹身上的军装还给厉行,顺口说了句:“那个谁,谢谢你啊。”
那语气,那神情,俨然把厉行当成贺泓勋手下的勤务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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