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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尘一陌 章节4

阿衡去接那个人的时候,被爷爷逮个正着。

老爷子铁青着脸,瞪着她,在医院门口,看了半天。

怒火中烧了,把信恨不得扔到她身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教的好孙女!

思莞在一旁使眼色。

阿衡抿了嘴,微笑——爷爷,您生我的气了?

一温一 老扫了一眼身旁的思莞,心头有些无名火。阿衡这么乖,却能写出这么要挟的绝情信,左右还是和这个臭小子的龌龊心思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为了思莞,自己又怎么会无意把孙女逼到了这样的死一胡一 同。

他是存了私心,想让言希离思莞远一点,但是却并非存了恶意,到了孙女眼中,竟然大恶不赦了。小孩子心思单纯,未经大人引导,把事情弄拧了,绝非他的本意。

况且,孩子已经在信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你先回家。”老人想了想,对着思莞开口。

思莞讪讪,摸摸鼻子,担心地看了阿衡一眼,乖乖离开。

“你还真准备跟爷爷玩这个,带着言希离家出走?”一温一 老见思莞远去,叹了气,看着孙女的眉眼,有五分和亡妻相似,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衡凝着小脸,撅了嘴——“爷爷反正只疼思莞,不喜欢我,正好和言希做个伴,不碍您的眼。”

这番孩子气,她在一温一 老面前,还是第一次,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孙辈,老人听着听着几乎有些想笑了。

却也真笑了出来,骂道——“我要是真不疼你,你拿封信也就吓唬不住你爷爷了!”

阿衡微笑,带了小小的讨好——“本来就没打算吓爷爷,我是真要带言希走的。”

一温一 老冷哼——“你是真孝顺!”

阿衡只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写那封信,所想的,从一开始就是双赢的局面。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动过念头,想着和言希一起分食最后一块面包,饿死也是好的,但是,她受得那份苦,言希自幼娇生惯养,又怎么受得了。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小东西。”一温一 老叹了一声气,哭笑不得“我一会儿找人给小希办出院手续,言家那边由我去说,你去把他接回家吧。”

阿衡的眼睛亮晶晶地。

老人无奈,笑着摸摸孙女的小脑袋——“你握着言家的钥匙,三个月没还,真当爷爷老糊涂?”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白净的面庞上带了难得的窘迫。

一温一 老正了颜色,认真对阿衡开口——“既是你选的路,后悔了,也没有退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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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接言希的时候,满眼的白色,看起来,眼睛实在有些痛。

三个月,实在不短。她的战役,迂回忍耐了三个月,最后终于大破。

趴在窗外,那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 上,柔软而干净,蜷缩着身子,熟睡着。

左手食指,勾挂着七连环,银色的,日光中,闪着明媚萧索的光亮。

她几乎看得到背对着她的,被陽光打散的黑发。

走了进去,床 头放着一杯水和一把药片,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

这可真糟糕,都不是他喜爱的颜色,不晓得他平时有没有乖乖吃。

他的呼吸很轻,安静地,是清恬的气息。

她抓住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点点相合,一温一 柔地,而后,错了位,紧握,十指相扣。

已见青筋,骨细硌人。

他又瘦了许多。

仙人掌留下的疤,已变成一条条细索的暗痕,有些狰狞。

与言梵高的画着实有些不符。

所以说,生活不能假设,假设出来的,预料了结局,饶是皆大欢喜,却永远有一丝瑕疵。

她有些疲惫,看着他,安静地。

没有白天黑夜,不停地注射药物,不停地睡眠,连梦都不会做。

言希,你是否......想过阿衡......

她轻轻晃着他,沉睡了的那人,由于药效,难以醒来。

她轻轻揽起他的身子,轻轻让那人靠着自己,双臂拥抱着,缓缓地拍着他的发,一温一 柔的指一温一 。

“言希,快些醒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她一温一 柔地抱着哄着那个赖床 的娃娃,她说——宝宝,起床 了,要上幼儿园了。他则是上手直接蹂一躏 娃娃——呀,起来了起来了!老子都没这样的好待遇!

她却笑。笨蛋,我也曾经这样一宠一 着你,只是你可曾记起?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一温一 暖好闻的气息,睁开眼,迷迷茫茫地,看到一个人。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那样一温一 柔,带着倦意,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他揉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轻轻昂起了头,微凉的体一温一 ,浅浅的吻,印在她的眼皮。

痒痒的,软软的吻。

而后,像个小孩子,笑了起来,从她怀中挣开,天真而腼腆。

阿衡愣了,无奈,又不好跟他计较什么。

因为,三个月,足够他忘记她几千次,她端足架子训他,也是浪费口舌。

然后,她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散播爱的天使,把吻当作了任务。

于是,也笑。

牵着他的手,开了口——“言希,我们回家。”

他望了她一眼,却低着头,晃荡起七连环,看着一个个小环,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抬眼,爷爷和郑医生已经站在病房前。

她拉着他的手,他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认真地玩着七连环。

郑医生眼睛有些发亮——“难得,今天言希这么听话,平常,醒了,总是要哭闹一阵子。”

阿衡皱眉——“言希受伤了吗?”

她知道天武收拾病人的手段,不听话的,总要绑了,然后打镇定剂。

郑医生有些讪讪——“并没有流血。”

阿衡撩开言希的衣袖,白皙瘦弱的手臂上,都是麻绳捆一绑后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心里一阵疼,阿衡黑了小脸,礼貌上说了几句话,但是气氛终究冷了下来。

平常言希磕了碰了,她虽然嘴上每每骂少年不小心,但是磕在了那个栏杆上,碰到了哪个椅子,心底却总要诅咒哪些椅子栏杆十遍八遍的。

阿衡向大人道了别说着爷爷我们在外面等你,垂着头,一边诅咒郑医生,一边拉着言希的手往外走。

一温一 老笑了,怎么看不出阿衡的那点小心思——“小郑,孩子在家惯坏了,你不要见怪。”

郑医生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如果是她,我怎麽会怪。一温一 老可知道言希每次哭闹些什么?”

一温一 老摇头。他料想不出,病人实在反复,这怎么能猜得出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阿衡,阿衡,阿衡,......”郑医生喃喃,学着那少年的语调,语气大悲。

他多么不舍得他的宝贝,不要忘了他的阿衡,可终究,渐渐忘却。

他已经忘记如何说话。

所以,如何才能开口喊他的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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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他说话,他看着她,只是笑,大眼睛干净而无辜。

她喂他吃饭,指着排骨——排骨,排骨,言希,你最喜欢吃的排骨,跟我念,排——骨。

言希歪头,不说话,只长大嘴,咬住她伸过的装了排骨的勺。

她拿着牛奶,故意不给他——言希,你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这是牛奶,念了才给喝。

言希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却抢过了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喉头发出很响的响声。

阿衡抽搐了唇角。不是这样的声音。

想了想,和颜悦色,又教他——“言希,言希,言希,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言......希......”

她拖长语调,念得很清晰好听,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些茫然,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了,乖巧地递给她剩下的半杯牛奶,忍痛割爱。

在他的心中,牛奶和言希是等同的概念。

他以为阿衡要喝他的牛奶。

阿衡沮丧了,自暴自弃——“阿衡,阿衡呢,算了算了,你要是记得,我跟你姓。”

那少年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得堆起半边酒窝,孩子气地拍手,轻轻一温一 柔低头,六公分的距离,浅浅吻上她的眼皮。

凉凉地,痒痒地。

阿衡,阿衡等同于亲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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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上学的时候已经不能带言希,因为言希开始害怕到人很多的地方。

除了一年固定的几场音乐会,一温一 母并不忙,便在阿衡上学的时候,把言希接到家中照顾。又买了一支手机给阿衡,如果言希哭闹的话,会及时打电话给她。

一温一 母总是笑——好像又重新养了一个娃娃。

思尔撇嘴——哪有这么大的娃娃。

阿衡心中对母亲十分感激,一温一 母却笑着摇头——十七年还顶不过两年,小希当真是个白眼狼。

思莞想起什么,有些怅然,望着阿衡,颇不是滋味。

一温一 母按着阿衡的吩咐,教言希说话,言希却总是不理会,坐在电话旁,不眨眼睛地盯着。

铃声响了,龙眼般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抢着接电话,可总是陌生的声音,于是,扔了电话,撅嘴,转身,留下一片灰色的陰影,十分之哀怨。

一温一 母大笑——“我的宝哟,不是阿衡,你也不能扔电话呀。”

她来了兴致,教言希记阿衡的手机号码。

1-3-6-5-2-7-3-6-1-9-6,宝,记住了吗?

一温一 母念了一遍,厨房里张嫂喊人,便停了,走到厨房。

回来的时候,言希正抱着电话,笑得嘴几乎成了心形。

对面,“喂,喂,喂,妈妈吗?喂,信号不好吗?妈妈,言希不听话了吗?”那样一温一 和软软的声音,正是阿衡。

一温一 母怔怔,看着眼前这孩子欢喜天真的容颜,话筒中的另一端很远又很近,眼泪,却一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他很听话,很听话,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乖乖地想着你,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念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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