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 第四节罩着的和疯了的
第四节罩着的和疯了的
黄三来看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黄三是刑警队的马弁,我高中同学,关系不薄不厚,这厮干事生猛,就是不工于心计,所以戴着大盖帽混了十年,还是个小刑警。不过黄三资格老,消息灵通。程刚第一次找我调查时,我就先找这小子摸的底。
施展走后,我的生活象被挖空了一角,每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潜意识里,我盼着施展的案子早一天浮出一水面。社会上在流传我送走施展的各重版本,应该是施展走时,在公司门口被熟人看见了。我想,公安的人找我,时在早晚。
大概过了俩礼拜吧,午前,我的电话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是本地的。
对方说:“我是刑警队经侦科的,我姓程,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是施展的事吧。”我单刀直入。该来的总要来,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对方稍一犹豫,说:“你下午有空儿吗?”
“几点?”
“我们一点半上班。我叫程刚。”
于是我赶紧给黄三挂了个电话,探探虚实。
黄三说:“你小子咋跟施展的案儿搅乎一堆儿去了?”
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傻一逼一呀,就你那一操一行?”我拿黄三打岔。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
程刚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一分钟内,程刚和小贺拿着询问笔录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施展早已经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从哪听来的?”
“外面传的可凶了,,保险公司的门都让那些保户给挤破了,他们经理从二楼跳后窗户颠儿了。”
“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柳大队提醒我。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说你有事就有事儿,别你一妈一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啊。”
我说:“切你一娘一的头,不做亏心事,还怕你们鬼叫门?”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迭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一操一,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该撂的就撂啊,别掖着,不就包庇嘛,有什么神秘的。”黄三隔着铁门,从上面的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麦老爷子上午找我了,家里都乱套了,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一丝我碎了他!”
我周围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黄警官120个放心。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一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一操一!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雞一巴(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姜小娄也笑起来:“那天要是你一妈一看见,恐怕都认不出来你啦。”我听出这句是从一部喜剧片里套出来的台词。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一逼一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在外面这样的事也常听说,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有两个地方的公安已经开始试行所谓尊重“沉默权”的讯问模一式,严禁拷打被告和“疑犯”,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缸子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言之凿凿地说:“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说话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一奸一、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人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一爱一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胡扯,牛一逼一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捕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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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依旧是死面馒头冬瓜汤,没有几点油星,盐倒是放得很大方。
阿英说,看守所的厨房他看过,菜锅上面吊着一块肥肉,每天做菜的时候,把肥肉往锅里浸几分钟,就重新吊起来,算是过了油。我们听了都笑,大概没人当真。
因为拿馒头挑了个大个的,强一奸一先生又碍了姜小娄的眼珠了,吃了两个耳光。
下午的豆子捡得更加紧张,缸子和阿英等人很会制造气氛让大家的一精一神总是绷紧弦。姜小娄还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豆完了规,规完了豆,看谁先神经!”规,就是背监规。
阿英在一旁做广告:“谁先神经了谁先出去呀。”然后眯着眼一个劲地坏笑。
“靠!我先神经了吧!”缸子说着,就疯起来,一头栽向强一奸一,强一奸一不敢闪开,象抱个热火罐一般把缸子接住,一边陪着灿烂的笑。缸子在他怀里撒泼,嘴里激动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宝贝”,一脸痴情的作态。大伙的笑声更刺激了他的灵感,一只手生猛地向强一奸一的底盘抓去,握紧了乱晃,强一奸一杀猪样嚎起来,死命挣扎着,脸上写满痛苦,一陽一光在痛苦上绚丽着。
姜小娄不甘寂寞地蹿上去,用胖胖的身一体把两人压在下面,然后是踊跃的阿英。强一奸一继续嚎叫着,通报着缸子的热情有增无减。
“强一奸一啦——”在阿英快乐的呼喊声里,姜小娄笑得肥肉乱颤。
肖遥很不安地提醒:“别把管教招来,小声点你们。”这个大权在握的“安全员”显得有些无奈,控制不了局面。
马甲喊了一声“帽花来啦”,底下的阿英和缸子立刻用力把小胖子拱翻,强一奸一的声音也迅速地熄灭,残留在脸上的痛苦还叫人不人心猝读。强一奸一一只手在裆里安慰着疼处,一只手已经机械地扒拉起豆子来,看来他已经被这帮“实力派”给彻底“练”服了。
姜小娄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骂道:“傻一逼一你们听他的?”
马甲诡异而讨好地笑起来。
阿英侧耳倾听一下,马上愤慨地把矛头指向马甲:“谎报军情,缸子,干了他!”
缸子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在里面关废了,累惨了我啦。”
“盖大房脱大坯,割大苇子一操一大一逼一,这四大累你都没沾边呀,那么糗,把你扔6号一晚上还不死球?”阿英嘲笑道。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6号是女号。
姜小娄却附和着缸子说累呀累的,说在这里面真把人给呆废了,哪天得开始锻炼了,要不就是逮着机会都跑不了啦,警察溜达着就能把咱给追上。
***
那些捡好的豆子已被重新打包。只有“强一奸一”一人还守着脸盆,兢兢业业地在里面扒拉。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瘀青。
缸子站在他旁边时,他的动作有些板滞起来,眼神也似乎迷离了。我想那家伙肯定是紧张的。
缸子用手指的反关节凿着他的秃头,语重心长地说:“马上就要收豆子了,麻利点啊,强一奸一。”强一奸一头也不抬地频频应是,手下忙活得更见殷勤。
我们坐在豆子包上一抽一烟。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强一奸一,我问姜小娄:“这天天干活?一天得捡多少?”
“天天干,一人一包。看运气了,要是赶上一包赖的,熬去吧。”
“强一奸一上个礼拜就睡了三天觉,是不是呀强一奸一?”阿英用烟头砍着强一奸一的脑袋问。
“强一奸一”不回头地嗫喏:“是,是。”
“……后来拉屎的时候坐茅坑里睡着了。”缸子笑道。强一奸一也嘿嘿陪着,手可没敢离开豆子片刻。
透过8号钢丝编的天罗网,我望着头顶被分解成蜂窝状的天空,感觉很无奈,对明天,已经没有概念。
越过刑警队的楼顶,可以望见一尊水塔的大盖帽,红漆的铁围栏上立着根避雷针,一个鸟窝粗糙地搭建在避雷针和铁栏杆的交叉点上,岌岌可危。一只鸟的家、一只鸟的自由是什么滋味?
一支烟功夫,肖遥也走了出来,看一眼唯一的强一奸一,说:“收了吧,缸子。”
“收。”蹲在豆包上的缸子跳下来,一脚把强一奸一踹趴下,看也不看就端起豆子倒进靠边的一个包里:“一会先验这包,别弄乱了,强一奸一出一精一品,盖帽儿用。”
“缸子,还没死啊!”粗一粗的声音来自隔壁的1号。小院的水泥墙有三米高,一个院里说话,声音大一点,两边的院里都能听个大概。
姜小娄立刻蹦起来,伸着脖子喊:“大哥!”
缸子仰望着墙头,扯开嗓子:“橙子!你又憋得难受了吧!找旮旯自己放放!”
“过来!让我败败火!”那边喊。
“教你个法!自己一撸一自己喝,去痰降火治咳嗽!”缸子叫唤着,惹来一片笑。
那边被叫做“橙子”的叫:“我每天都弄出点来,已经攒了半缸子啦!”
“晚上叫小娄给你送6号去!窑姐准欢迎!”后来知道缸子说的不是“窑姐”,是“姚姐”,关在6号的一个女犯。
姜小娄骂道:“缸子你真不够揍,把我扯进去干嘛!”
橙子喊:“把缸子当夜壶!喊,一二!”
墙那边立刻众口一词地呼口号:“把缸子当夜壶!把缸子当夜壶!”
我们这边不能控制地笑成一片。3号那边也乱起来,好多人叫“缸子,给我用!”“给我用!”缸子气急败坏地冲天大骂。
突然外面传来咆哮:“作死!?闹什么闹!?”
声音立刻沉落下去,空气里只残留着不能马上蒸发的笑声。
外面的声音还不依不饶:“关你一逼一养的几个就老实啦!一操一你一妈一的,都准备好,收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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