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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情商 第五节尘埃落定

第五节尘埃落定

舒和厚厚的一摞信,压得我心重。

我再没心思跟他讨论他的案子,版本太多了,不知道哪是猫腻,事实已经不可能还原,比如陈兆一的原籍,比如老周究竟借了陈兆一多少钱,比如高利贷的事情等细节,他以前都跟我们说过,和他的信好像都有些出入,追究已经没有意义,我宁愿相信这最后的一个版本。

而且我现在也有些相信他“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了,以前还偶尔当作玩笑。心里想着,不觉郁闷,当时无话。舒和看我默默把信逐一塞一进信封,也只说了句:“拜托了。”

其时,天色已经渐晚,外面的雨似乎还在绵密地喷涂着,号房里的灯光显得尤其昏黄起来,像这里的人一样没有生气。

常博的信也写好,给金鱼眼审阅过,交我一并收起。

刘金钟望着外面,有些怅惘:“这样的天气,是走链儿的好日子。”

侯爷笑道:“那棵死不了还活着,咱们谁也死不了。”

我的目光不由望向窗台上的塑料小盆,那棵死不了,被高高供在那里,在下面只看见几片嫩绿的叶尖和一抹花一瓣的边沿,表明它真的没有死,正在昏暗的牢房里,心向着梦里一陽一光,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生命。我的心柔软地被感动了一下,有些诗意踊跃着,几乎泛滥出来。

金鱼眼嚷嚷:“小不点,一操一你一妈一的今天浇水了嘛,要是把花干死了,我拿你小一逼一的偿命!”

“浇了浇了,我忘了自己姓嘛也忘不了伺候它呀,它就是我一奶一奶一!”小不点紧着表白。

乐乐说:“我现在就冲这死不了活着呢,它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拽吧你就,一会把板牙酸掉俩你就不拽了。”豹崽歪着脖子批评乐乐。

金鱼眼大笑道:“你要把牙全酸掉了还值钱了呢!”

好多人跟着笑起来。我比别人慢半拍才琢磨出金鱼眼的意思,一婬一秽哦,等大伙笑停了,我才忍俊不禁地哈哈两声,惹得他们又怪笑起来。

豹崽捧着铐子,提着镣子,在地上溜狗似的转了两遭,军事家一般,似乎思考着什么对策,突然就问金鱼眼:“没听庞管念叨吧,我们这拨什么时候走?”

金鱼眼用虚伪的关怀加责怪的语气说:“咳,你净瞎琢磨,有用吗?你这不还上着诉呢嘛!就是真挂定了,也学学侯爷跟刘金钟,该咋地咋地,阎王爷干小鬼儿,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有点爷们那意思。”

豹崽脸色刷新了一下,冷笑道:“无所谓,就是问问,塌实。”

金鱼眼道:“真有信儿,我能憋得住屁?还不头一个跟你叨咕?……再说了,这事是法院说了算,看守所这边掺乎不上啊,提前也见不着动静,这帮,是警察里最低级的,七等兵!等他们知道消息啦,武警早上楼提人了!”

“听说法院的提前一天通知看守所,上次东子那拨就是准星。”刘金钟纠正着金鱼眼一些信口雌黄的说法。

“一操一,就你孙猴儿雞一巴能耐梗?我不知道?”金鱼眼斜楞刘金钟一眼,刘金钟装没听见,低头拿手纸擦着腿上流一出的脓水。

舒和提高了一下嗓音:“我看这拨可能得赶十·一了,你说呢金哥?”

“用不了,国庆前肯定杀一批,这几个月也该攒几十号人了。”金鱼眼说。

侯爷笑道:“人多好,到了一陰一间啊,也不向阎王报到了,直接就凑伙拉杆子,上山打游击去!”

我们都笑,乐乐说:“那还得告诉家里,以后清明也甭烧纸了,直接扎几个‘一爱一国者’、‘飞毛腿’什么的烧了多好。”

丰富摆出一副特天真无知的表情问金鱼眼:“走链头天儿,武警就加岗了是吧?”

“瞎在意,他们也是自己紧张自己,谁还能跑了是怎么着?”金鱼眼自作聪明地说。

“说山哪,跑?”豹崽不以为然地笑道:“两次开庭我都看了,要想跑啊,得过六道关——先出咱这号儿门,再出号筒里的隔离栅,下了楼,楼口又一道门,出了楼,外面是铁网子,小电控门,有警卫把着;出去,武警大院,那门好过,院子不好过啊,那些武警是木头啊,整天哈哈地练,能看着你从眼皮底下摇过去?最后得出大墙门吧,常年不断岗,一边一背冲锋槍的,你以为是他一妈一戳来模特哪?从武警大院到看守所大门,这中间50米都是空场,你能用几秒钟跑到门口,你有门口那俩警卫的眼和子弹快吗?就凭咱这体格?吃一馒头都得歇三分钟。再说那塔楼上的了望哨都是稻草人,吓唬鸟的?一有人出楼口,那边就敢放黑槍你信不信?那帮小武警多坏——先撂了你过过瘾,再朝天鸣槍示警,倒着个儿来,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豹崽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瞅着金鱼眼,好像在给他做工作,让他别心存侥幸似的。金鱼眼往后晃一下一身一子,躲了一下笑道:“我又没想跑,你跟我说得着嘛。我看你研究这么细,倒像要跑的啊。”

豹崽说:“还让你说着了,大早先真有这心思,后来越分析越没戏,最后说服自己认罪伏法吧,共一党这看守所建得也太缺德了。”

刘金钟又插话说:“这看守所最早是小日本盖的呢,以前关抗日分子的。”

“我他一妈一最恨小日本啦,今儿又找着一新理由!”乐乐忍无可忍地叫道。

我一琢磨,敢情前些日子这几位真动心思啦?现在蔫巴了吧?转脸看一眼舒和,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下,有些小不自在,不知什么心理。

寂寞啊,郁闷啊,压抑啊,暗无天日!不靠穷聊侃大山,拿什么打发日子?现在,就是有人明目张胆策划明天炸天安门金水桥去,也不新鲜,别说讨论越狱这样的话题了,不过,,研究炸天安门没事,研究越狱还是很忌讳的,金鱼眼今也就是心情不错,才跟大伙摆摆龙门,不然早喊停了,倒不是担心谁真跑,他怕给自己惹身一騷一。

后面的日子过的真慢,仿佛往嗓子眼里吞棉花团似的费劲,我不断想像着接判决后,一旦无罪释放或者判缓儿,春风得意马蹄疾地往家跑,该给家里怎样一个惊喜呢?接连几天,一直陶醉得一相情愿。

中间有一天,出了点小插曲,一奸一幼那个“花什么”先下了判决,死缓二。

一奸一幼的很欢,受了病似的一个劲叨咕:“我还以为得槍毙呢……死不了了,死不了啦。”

那天晚上我半夜做噩梦给吓醒了,在板底下睁眼愣神,突然听到值班的坐我脑袋前面小声嘀咕,是刁抢劫和一奸一幼的。

隐隐约约听一奸一幼的说:“我不想干了,也没死刑,一闹腾,弄不好就没命了。”

“一操一你一妈一的你猪头啊,死缓跟槍毙有啥区别,还不如槍毙呢。”刁抢劫道。

“小点声,小点声。”一奸一幼的说,好像很担心。

刁抢劫威胁道:“告诉你吧,别放着好日子不过,现在想打退堂鼓啊,晚啦。”

“我也不掺乎了,到时候就装睡觉还不行?”

“你再想想吧,回头跟豹崽说去。”

一奸一幼的哀求道:“刁哥,我这不是先让你帮我拿个主意嘛。”

“要我说,就一块干。”

“心里没根呀……好死不如赖活着。要判了死刑,我保准……”

“行了,回头再说吧,该换班了。”刁抢劫说着,起身到前面一捅一板下的脑袋:“换班啦,换班啦嗨。”

那边嘟嘟囔囔起来两个,一奸一幼和抢劫的都迫不及待地钻进铺底,我合上了眼,做假寐状,一边琢磨来琢磨去想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总觉得不老对劲的,后来迷迷糊糊又着了。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号筒里喊了声“施展”,我立刻蹦了起来:“下判决啦!”

我心里蓬蓬跳着,竖一起耳朵听,一直都没听到趟链儿的声音,我回头说:“没挂,无期了。”

“你就等放吧。”常博笑着说。

“麦麦!”来开门的是胡管。

“接判决。”胡管话一出口,我心就凉了,一般无罪或判缓刑的,都直接到号里来放人,直接就从外面办手续开路了,看来我可能要没戏。

出门就看见隔离栅边上的小桌子前,坐了俩爷们,面熟,想起来是那天的两个审判员。我跟在胡老头扭搭扭搭的屁一股后面,来到法官面前。

确定了身份后,一个法官把判决递给我:“三年啊。”

“哦。”我有些麻木地接过来,觉得怎么他一妈一那么沉重,期望太高真不是好事。

“上诉吗?”

“上。”我顺嘴就说,不穷凶极恶也得理直气壮。

另一个法官一边递给我一张纸一边说:“你这三年,按第二款判的,3到10那款,三年已经是最低的,上诉只能往无罪上打。在这里签个字吧。”一看,那是一个接收判决意见书,我拿起笔,让笔尖停顿在“是否要求上诉”的问号后面,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下:“施展无期是吧……他上诉么?”

“不上诉。”

“不上了,我也不上诉了。”想到和施展有约在先,我果断地签署了意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龙飞凤舞,有点半梦半醒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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