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破与游离 第七节告别辰字
第七节告别辰字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持。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一精一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以和他的心一性一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苍老的容颜被自由的一陽一光抚一爱一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一陽一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与死的悖论嘲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交流的都已经说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力地带他上道儿。这个号成了战后重建国,老马就是傀儡政权,猴七和那两个新来的混混,俨然就是维和部队的大员了,弄得号里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子里奔的势头。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了一下,温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对混混耀武扬威地搬上了铺。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说称现在MBA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毕业证书的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么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担越重,记得小时侯在农村挑水,一妈一妈一就总在后面喊:“腰挺一起来,挺一起腰来就不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交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一爱一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一爱一,绝望的一爱一,其他的,什么也不能给她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那几天是自愿沉沦到思索里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别人都很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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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等到离开的时辰了。
星期四,为什么不是星期一?一个新开始也要这样没有像征?可它还是来了,外面喊我名字时,我早把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开门,道别的话事先说了,再耗下去徒增无聊。
舒和跟常博坚持往我帐上多添了200块钱,舒和玩笑道:“到监狱什么都缺,也别缺银子。”
我跨出牢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只听后面喊:“麦麦保重吧。”是舒和的声音,我在心里说:“你也保重。”
下楼,看见施展已经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个吧。施展笑着说:“前两天担心坏了,怕你有事儿。”我说你还不相信我这觉悟?
我们被带出一道门的铁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点了名,楼前已经停了辆大巴,几个留所服刑的劳务犯儿正往车门口堆镣子,那种普通的脚镣。两个英俊的武警背着槍,在车边警戒着。
管教先吩咐我们把行李放后面的一辆蓝双排上,然后喊:“俩人一伍,排好队,按顺序上车!……那红鼻子的,不懂什么叫俩人一伍是吗?靠后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车门挪,上了车,坐好,劳务犯儿过来,用一副镣子把我们俩的脚脖子各铐了一头儿,其他犯人也这样铐了。
人上齐了,跟车管教宣布了几句诸如不许讲话一类的纪律,俩武警抱着冲锋槍把车门把死。大客车哼哼几声,朝看守所大门外开去。
虽然我知道,出了这扇门,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条玻璃隧道——这条隧道的尽头,连通着的是另一堵高墙。但是,望着被甩向身后的青砖大楼,我还是感慨万千,不禁在心底悲怆地念道:“永别啦,一操一你姥姥的辰字!”
正卷
开篇
不论何时何地,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囚。
——题记
不可不来,不可再来。
——狱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传终于结束了,先面开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气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这时,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车里,脚缚18斤铁镣,跟一个叫施展的哥们儿铐在一块儿,从专门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转移到远郊的第一监狱去。
同车的大概有十四五个犯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将要把自己的残生埋葬在高墙电网下了。那帮家伙也都挂了链儿,象我们一样,两两一对锁了,被强制低下光头,在押车武警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尸体标本似的沉默着,听凭囚车号叫着把自己运走。
在看守所,在一陰一暗潮一湿的牢房里煎熬太久,使我对世界的莫大的灾难,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剥夺了自由的生活,这种象笼养的牲畜一样的生活,,正在囚车进行的途中遭遇转化。十几天前的那个一陽一光耀眼的上午,当我在接到判决书时,我就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从漫长的“嫌疑人”升为名符其实的“罪犯”,这对我,还有我的同案犯施展来讲,都近于一种解脱。
这种时刻,我既对美国人的悲愤心不在焉,也没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为世界的莫大苦难,我们这些被高墙铁网圈住的家伙,在很多人看来,正象攒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灵魂与价值的、使人厌恶的东西,狗屁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监的雞一巴。
其实在短暂的拘押生涯里,好多事都让我有个奇怪的联想:被“四面墙”囚困的,不仅是我们这些违法的坏分子,那些在一陽一光里歌唱、劳动、享乐以及逍遥做恶的人们,又何尝能逃离一堵堵有形无形的障蔽呢?既然大伙都活得局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车转了个方向,一陽一光被屏蔽了。环境显得一陰一森起来,温吞吞的脑子也渐渐清爽。
我把有些发酸的脖子小小转动了一下,顺便瞟了一眼窗外,只看见鳞次栉比的楼群匆忙地向后闪去,路上行人匆匆,只看到一些忙碌的头颅,刷刷掠过,不知他们去追求什么。欢乐还是痛苦?希望还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打上了囚车,我第一次嗅出一丝汽油味,记得小时侯很迷恋这种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恋有关异一性一的一切,现在这种味道使我的思绪一下子溜出很远,童年的纯真无邪的影子七彩云朵般从眼前飘掠而去,想抓,却无从下手,憾憾的感觉。
好遥远的感觉,使我无缘得想哭。
我换了口气,狠劲儿挤一下发酸的双眼,继续想我的事情,打发着时光。旁边的施展干咳了一声,应该是给我听的,我稍微偏一点脸,跟他交换了一个微笑,没有实际意义的交流,看来他也是腻歪的。
我尽量放小动作,伸手把脚镣轻轻转动了一下,减轻一点踝子骨的负担,那里已经感觉很不舒坦。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武警一边吆喝着,一边扔给前面的犯人一串钥匙:“自己开,往后传!”看来是到站了。
我们终于获准抬起头来。囚车已经停在W市监狱的大门外,这是一所新建的监狱,从外面看,似乎叫它‘城堡‘更恰当,整个大墙都由半米见方的石块磊起来,上面的电网在一陽一光的调一戏下闪着自尊的光芒。这是W市的第一监狱,听说这里刚刚评上‘部级‘,里面条件很优越,当然管理也非常严格。
我没有闲情再回忆了,傻呵呵等着钥匙快些传过来。
施展小声说:麦麦,这监狱修得还真漂亮。
我说是啊,咱多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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