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再教育 第三节沉底
第三节沉底
疤瘌五跟白主任叫开了号。
马力趁火打劫,不待主任发话,轮起镐把就打,“啪”!“啪”!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疤瘌五趴在麻包上,双手铁钩子似的抓着麻袋,脸上形容变态,额头一侧的疤瘌条本来不明显,这一下也憋胀得通红,嗓子眼里拉屎一般“恩恩”地使劲,汗珠子也下来啦,眼看怕要撑不住了。
我们都停了手,看疤瘌五挨揍,没心思干活了。我注意到那个中年汉子却连眼皮也没往这里搭,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捡自己的豆子,很悠闲的样子。
白主任“咳嗽”一下,说:“等会儿。”马力举起来的棍子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垂下来。疤瘌五“啊”地一声,长出了一口气,稍一放松,就浑身哆嗦起来,我看到薄壮志好象也在哆嗦。
“问问他有什么想法?”白主任自己都懒得亲自动口了。
苟组走过去,低头咨询疤瘌五:“王福川啊,主任问你呢,咋想的?”
马力用棍子一捅一了一下疤瘌五的屁一股:“干不干?”疤瘌五当即颤一抖了一下。
疤瘌五想说话,却张不开嘴,牙咬得嘎吱吱响,恐怕一张嘴,就得叫“一娘一”。
白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先让他趴着吧,回去给拿点止疼片,我是仁至义尽了,两天后再看你表现。”
白主任走了,苟组一脸苦相,冲着疤瘌五的屁一股道:“唉,兄弟你何苦哪?”
疤瘌五“呀呀”了两声,没劲理他了。
马力晃荡着镐把说:“甭理他,过两天还嘴硬,又一轮儿,他有这个瘾,拦他干嘛?”
正说着,窗口有俩探脑瓜的:“苟组?”
苟组一回头:“你们俩啊,咋溜上来的?白主任刚下去。”
“就是瞅他下去才上来的,听说二龙分咱这来啦?”一个方脑袋的说。
“二龙?谁叫二龙?”苟组问。
刚才影射疤瘌五“怪蛤蟆”的中年汉子一回头,冲窗外一笑:“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方头立刻往里走,后面那个瘦子也跟上来。俩人手里各拎了一个大塑料包。方头笑道:“龙哥你来了,咋不事先通知一声?”
“呵呵,原先以为还回四监呢,都打点好了,一监那个帽花后来跟我说,四监的监狱长一听说我要去,坚决不要,这不就给划拉这来了嘛。”二龙笑道。
瘦子笑起来:“四监还敢要你?前两次都让你给折腾开锅啦,那帮队长听见杭天龙仨字儿就脑瓜仁疼!”方头和二龙都笑起来。
方头把塑料兜一放说:“下面还有几个弟兄,都上来目标太大,给你凑了点东西,还没购物,手底下货都不多了,先将就两天吧,烟,你还是一抽一软中华不倒牌子吧,给你拿了两条,这一个月也差不多够了。”
瘦子赶紧说:“过几天购了物,缺什么我们再给你送来。”
毛毛小声跟我说:“是个主儿呢。”我示意他捡豆子,少多嘴儿。
那边二龙道:“别送了,烟你们先拿回去吧,这里也不让一抽一。”
方头笑道:“管他那雞一巴事呢,你是谁啊——龙哥!”回头对苟组说:“苟组,这是我哥哥,比亲一哥哥还亲,入监组那些鸟规矩全免啊,过去还刑不上大夫呢。”
说话间,看到疤瘌五了,不由笑道:“这位练啥功夫哪?”
疤瘌五挣扎地一转头,苦笑道:“方哥啊,你还没走?”
“一操一,这不疤瘌五嘛,我上次说了没?我说我走之前肯定还能接你回新收,咋样,哈哈,你傻一逼一的这是咋的?”方头那位高声大嗓地笑。
二龙说:“怪一逼一,甭理他。”
方头道:“还真是一怪一逼一,脑门上那疤瘌还是我给留的记号呢,我怕将来出去找不找儿子,就给他烙了个印。”方头又大笑起来。
疤瘌五翻过脸,撑起身一子表白:“那是头回进来,屁也不懂,方哥,这回我玩命也得混出个样来。”
“一操一,就这么混啊,刚进新收就打扳子,,你是生还是熟啊?”瘦的那位调侃。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关!”二龙终于开口了:“以为你牛一逼一咋的?有在入监组折腾的吗?你以为过关这么好过,挨一顿小镐把就能不干活?那他一妈一劳改队早解散了,亏你还进来过,怎么混的,混一脑袋大便出来。白帽花那是晾你两天,让你把错误再犯大点,恶治你一回,我瞧你好儿呢,回头能挺过那顿电我给你挑大拇哥。”
方头接茬道:“龙哥在四监挺了7根电棒,还谈笑风生,你小子有那个尿?”
二龙拦了他一下:“提那个干啥?”
疤瘌五挨了一通抢白,很消沉,趴在那里不动弹了,只不停地吸溜,疼得难受,又不好意思呻一吟。
方头和瘦子跟二龙聊了一会儿,留下东西,一溜烟跑了。
二龙把两个沉甸甸的塑料兜往墙边一挪,不言不语地又捡起豆子来。苟组赞叹道:“看人家,是真混过的。有面儿!”
疤瘌五又缓上来了,偏脸儿跟二龙说:“龙哥,我在里面听说过你的大名。”
“哦。”二龙头也没抬。
“96年银行大劫案,真轰动啊,望尘莫及。”
“那是我大哥,槍毙了……还有别的事呗。”二龙看了一眼疤瘌五,冷漠地说。
“哦……”疤瘌五讨个没趣,垂头打起蔫来。
这个龙哥看来是个有来头的,我想,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内容还挺丰富啊。一边琢磨着,一边和毛毛争分夺秒地在豆子堆里忙活,炊厂的餐车进楼时,我们的第一包豆子还差一点就完了,再看薄壮志的进度,惨了,不忍心写出来。
[友情提示:此印刷品为盗板板]接连两天,疤瘌五被搀来搀去的,也没多少屁话了,白主任也一直没露面。
第三天头上,白主任终于来了,先挨屋转一遭,苟组笑眯眯跟着颠,我们都停止聊天,埋头苦干。
“王福川呢,想好了吗?”白主任溜回来,看一眼垫一摞麻袋片坐在一陽一光里的疤瘌五。
疤瘌五抬了下眼皮,嘟囔道:“想什么?”
“你干不干活儿吧!”苟组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疤瘌五挨了打,又被方头他们给揭了底,斗志似乎不太昂扬了,却不甘心灰溜溜收场,气哼哼地给自己找辙:“我屁一股疼,脑袋疼,得治病。”
“行啊,监狱你也不是头回进来,早给你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了,小苟,叫个人跟我回去给他抱被子……安排俩人把王福川弄楼下等着。”白主任转身就走。
苟组立刻吩咐我和毛毛把疤瘌五架起来,这家伙其实自己凑合着可以走路了,诚心装蒜。
疤瘌五一脸不屑地说:“一操一,不就独居嘛。”
疤瘌五一边磨蹭着下楼,一边煽动:“其实你们就是太窝囊,一操一,一帮大傻一逼一,还真拼命干,不是给自己上套么?以后看你们咋褪套儿!”
毛毛说:“人家二龙那么大腕儿都干活,你耍巴什么,白给自己找罪受。”
“戚,人家有底子啊,将来那帮关系就把他托起来啦,我一靠什么啊,就得凭一股子狠劲儿,受一时苦,享几年福啊,你们不懂,下回再进来就明白啦。”
“下回呀,免了吧。”毛毛道。
我说:“犯人不想惹麻烦,可以让你一步,政一府还怕你不成?”
疤瘌五停下来,轻蔑地说:“政一府算雞一巴?最好对付的就是政一府?政一府不就是一架子嘛,靠那帮帽花撑着呢。要不是脑子有病,哪个当警察的跟犯人玩命?谁也不想为那俩俸禄给自己招灾不是?咱这里都是小刑期,没几天出去了,你把谁治狠了谁不惦记你,背地里给你一家伙好受吗?”
疤瘌五继续往前挪着,一边沉痛地教育我俩:“政一府就那么回事,不就关小号儿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敢照死里打犯人了……哎呦,你他一妈一慢点走……这最厉害的,就是犯人整犯人,比警察黑多了,官面儿上挺过来了,先起半个点儿……行啦行啦,你俩也甭扶着了,你们那是搀我呀,一个快一个慢的,呆会把我撕一开啦!一操一。”
一路聊着,已经到了监教楼的前门厅,疤瘌五靠在一侧的大水泥柱子上歇着,肩膀上扛了幅标语:“改造有前途,违纪无出路!”
一会白主任也来了,带那个抱被子的犯人,招呼我们道:“过来。”
我们扶着疤瘌五,朝钉着“禁闭室”金属牌的门口走去。里面迎出来一个老管教,没戴帽子,头发花白着:“白主任,好久没照顾我这儿啦?”
“可不?我也好久没遇见这样的混蛋了。”白主任笑道,顺手把签好的独居票递过去。
老管教先检查了被子,搜了疤瘌五的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我们:“第三间啊。”
搀着疤瘌五在狭长的过道里走着,来到第三间门口,是个绿漆的铁拍子门,上面有个16开书本大小的窗口,竖了几根拇指粗细的铁条。
在老管教的吩咐下,我顺手把门拉开,一看里面的空间也只有这一门宽,进门走两步,顶墙是个光板铺,地下倒着个塑料马桶。后面那个挤进来,把被子扔铺上,赶紧退出,小号房里散发着一股又一騷一又霉的怪味儿。
我一抽一身出来时,才发现铁门底部还有个方洞,虚掩着一个小耷一拉门,是送饭的吧,我想。
回到楼上,苟组笑道:“送招待所了?”
毛毛说:“送招待所了。”
薄壮志一惊一乍地说:“耶,还有招待所是嘛!”
“快他一妈一捡你豆子,今天一点睡啊!”苟组吆喝道。薄壮志长叹一声,把脑袋扎进豆子里了。
※※※
疤瘌五只关了三天禁闭,就回来了,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劳动现场,白主任拿个小本子在后面跟着:“小苟,给他一包豆子。”
疤瘌五的脸上有枫叶大一片紫斑,情绪显得很消沉,默默把被子放窗台上,在大家的注视下,去楼道里灰溜溜拉进一包豆子,一直拽墙角去了。
“雌啦。”毛毛小声跟我说。我无所谓地笑一下。
白主任看了几秒钟疤瘌五,扭头吩咐苟组:“召集大家开会。”
隔壁的犯人很快集合过来,白主任扫一眼,嘈杂声立刻平息下去:“就说一个问题。”白主任挥着小本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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