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搅局 第三节引而未发

第三节引而未发

老三的确是去文身了。这和我猜测的一样。他在被耿大队惊吓那晚以后，转天就告诉我了，还神秘地撩了下衣服给我看他的大肚皮，一条凶猛的龙头刚勾勒出一个轮廓，他在脖子下面划了个弧线，笑道：“以此为界，夏天穿T恤不能露出来，毕竟这岁数了，赶明让儿媳妇看见，该说了：这老不正经。”

我笑道：“那你弄它干嘛？我看你是心血来一潮。”

“有点。不过也想了，混了这么多年，进来这几回，也不留点儿什么出去，心里还怪空荡的。”

“你这心理不老健康啊。”我笑着批评他。

老三告诉我，三中那边是比我们这里活跃，现在刺活儿都成风了，后半夜一看哪个屋还昏着灯，门窗玻璃都挡着的，肯定在上活儿。

“等哪天洗澡咱看着点儿，据说小杰背后上有条龙，刺了一半，龙角还给刺了个花样，让别人给琢磨了，大军说一定要我自己看，一看就明白，咱都盯着点儿。”

我说：“我有那个闲心？他那龙角上就是刺俩天线干咱什么事儿？”

老三怂恿我：“就是看看嘛，大军那意思，刺的不是一般东西，为这事儿，小杰差点跟刺活儿那位决斗哪，勾得我心一痒痒——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宝！”

“这你也信啊——大军逗你玩呢呗，这里人不都腻得难受么。”

“不象，绝对不象。”老三说。

后来蓝小一姐来收货的时候，老三凑近了跟她嘀咕：“蓝师傅，下回进来，给我捎点纹眉液来。”

“你要那玩意做什么？还美丽美丽？”蓝小一姐疑惑地开着玩笑。

老三神秘地说：“这是男人的事儿，你不懂。”

蓝小一姐嗔怪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拿，你要是干了坏事儿，主任知道了还得跟我耍威风。”

“哎呦我的好师傅，我混了多少年啦，能出卖朋友？你还不如直接宰了我。”

“那？——我给你拿来，你怎么谢我呀？”蓝小一姐乜斜着眼问。

老三挺胸道：“这里说什么都是空的，等我出去了，你就知道老三是什么人了，点水之恩，涌一泉相报啊。”

老三给我学的时候，得意并且神秘，惬意的表情似乎在跟蓝小一姐谈恋一爱一。

其实蓝小一姐并不单给老三捎东西——不过给老三的东西，都是小件儿，针头线脑啦，硬币啦，也都是无偿的，似乎对老三确有些鸡毛蒜皮的好感，或许，蓝小一姐就是传说中仰慕流氓的女人吧——蓝小一姐还不断地接受林子、二龙的现金，从外面带进他们需要的东西，据老三说，她高兴这样做的原因，是可以从中赚取“差价”，只有对他老三，是“无私奉献”。

蓝小一姐也有个条件，就是要杂役们给她把质量盯紧了，任务急的时候也不要刁难她。

蓝小一姐的老板只到工区露过一次面，红光满面的一个爆发户，四十几岁的表皮，看样子和蓝小一姐的关系不太正常。这一点，也是老三最先提出来的，二龙为这句话，跟老三闹了好些天，说他嫉妒了，说他对蓝小一姐起了贼心。

蓝小一姐看上去一精一明干练，上面漂来漂去的那些家伙就偏要戏一弄他。蓝小一姐跟大家熟了，老朴规定的那些五讲四美的规矩就成了狗屁，杂役们一看她来，就想着拿她过节，活跃一下气氛。

她也讨厌，一爱一跟犯罪分子热乎，有一次好奇地问门三太那个老头是什么案子，林子告诉他“猪肉注水”，蓝小一姐诧异地说：“现在的法律有这么严啊？猪肉注水就判3年？我们集上卖肉的，哪个不注水？”林子笑道：“卖的没事儿，注水的时候别抓住就行。”“谁注水还跑大街上注去？那个老头咋那么笨，还叫人看见了？”蓝小一姐越是天真诧异，那些人越是严肃，一副悲愤的表情，似乎也对这种结局无奈和同情得不行。蓝小一姐一出去，一帮人立刻笑暴了棚。

老三事后买蓝小一姐的好儿，体恤地劝她不要总跟“那些人”近乎：“没看出来他们全是拿你开心嘛，没一个真心跟你过往的。”

我笑着问老三：“你是不是真想勾搭人家蓝小一姐啊？”老三笑着，不屑地说：“你三哥能那么没品位嘛——这种档次的女人，外面拿簸箕撮，一筐一筐的——现在不是摸不着鱼，拿个泥鳅凑合着闻闻醒味嘛，哈。”

蓝小一姐这只泥鳅，每半个月就钻进五大的泥坑里搅腾一遭，二龙以前并不怎么招惹她，自从当了大杂役，见她第一面就开始敲打：“蓝小一姐？”——二龙是唯一当面叫她“小一姐”而不是“师傅”的人。

“蓝小一姐？”二龙牵着黑猫过去招呼：“看看！我们弟兄们干劲怎样？”

“高。”

“辛苦不？”

“可是辛苦了。”

“嘁，你们老板狠啊，你问问他知道弟兄们过的什么日子不？他是喝我们血赚足啦！”

蓝小一姐有些局促地笑道：“瞧这大哥怎么这样说？你们不干网子也要干别的吧？”

二龙笑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差不离的时候，也该出点血犒劳犒劳弟兄们了，这是我的意思，跟那帮狱卒没关系，你别给老朴说去啊！”

蓝小一姐笑道：“行，回去我跟老板说说，办不办是他的事儿啦？”

广澜在旁边笑道：“你再给他捎句话，他现在不办，等弟兄们出去了，帮他办，肯定比他办得漂亮，嘿嘿。”

林子也说：“行啊，他不来，等出去了，我找你们老板好好喝喝。”

蓝小一姐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林子：“听说你过俩月就回家了？”

“回姥姥家，这里就是我家！”林子被说到痛处，不耐烦起来。其他人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笑的蓝小一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舒展着嘴唇，酒窝一明一灭的。

林子不理蓝小一姐了，揣着兜儿，蹦蹦达达地在生产线里穿行起来，一边快乐地唱着：“找，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拍”，突然伸手抓住小杰，看他一愣的工夫，又松开了，继续蹦达：“找，找，找朋友，，找不找了好朋友……”

二龙拉长声音宣布道：“又神经一个——”

林子停下来，回头喊：‘龙哥我就不信那个傻一逼一能忍一辈子，露头儿我就给他切啦！”

“对，切完了给他塞屁一眼里！”广澜叫道，一边大笑。

老三笑着提醒道：“人家蓝小一姐还在这哪？”

二龙不屑地看一眼不尴不尬的蓝小一姐，说：“蓝小一姐又不是没吃过没见过，怕你们？”在一片笑里，二龙拽着黑猫，独自回库房了。

蓝小一姐催促老三：“赶紧跟我把这些活倒腾着验一遍吧，要不主任来了，又得骂你们。”

老三笑道：“还是蓝师傅体贴俺们哪。”

去闻泥鳅味儿的人说笑着散了，林子也骂骂咧咧地奔库房走，路过胖子身边时，停了一下：“兄弟甭灰心，塌实干，累不死咱。”

胖子抬头说：“林哥我明白，哪天别让我找上，不对付了找茬砸废丫的。”

林子笑着大声道：“我还不动谁一个指头了，我搞一精一神胜利，熬神经他！”

“熬神经他！”何永一边干活，一边仰脸儿唱和了一句。

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很压抑，大家都闷头干活，亏心不亏心的都怕有什么不测降临到自己头上。

小杰空虚地大喊：“都给我飞起来，飞起来！蓝师傅在这里哪，干出点一精一品来，对，都给我出一精一品，出一精一品！……门三太，傻柱子，我再看见你们糊弄，砸你们墙外头去！”

何永笑着请求道：“好杰哥呀，你把我砸墙外头去吧！这可比减刑来得舒服多啦！”

大家都笑起来。连被大家遗忘的病号二神经和小朴也在墙角笑起来，二神经笑得咳咳咳闹起来，我一回头，小朴正抿着嘴一捅一二神经。

小杰大步走过去，先给了二神经一脚，骂道：“一妈一的沾这事儿来劲了哈，我看你们装一逼一也装得差不离了，起来，一操一你一妈一的都起来，给我烧花线去！”小杰一边喊，一边踹两个人：“一操一！起来！糊弄别人你们还糊弄得了我？花线，烧花线去！没看傻子都干呢嘛！劳改队里不养闲人！起来，起来！一操一你一妈一还跟这偎蹭是吗？”

二神经眯着眼，疲惫不堪地嘟囔：“我干不了活。”

小朴不说话，只看二神经的表现，自己也不动地儿。

蓝小一姐在那边住了手，有些新奇和迷惑地往着小杰那边，不知道是否心生了些许的仰慕，老三在旁不屑地笑着。

周法宏小声骂道：“一操一，跟他们上什么论？官儿都不管，你管什么？”

小杰疯踹了一番，俩人都倒在墙角，不动换，最后小杰很坚持原则，说到做到，拉着二神经的一只脚，生把他拖到傻柱子边上，回身对小朴气喘地喊：“还用我拉你吗？”

小朴嘬着腮，吞着袖，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步三摆地过去了，病猫一般耷一拉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干！门三太，教给他们怎么干！”

门三太鼓励那两个人；“干吧，摸点活儿还锻炼身一体呢，总呆着，呆废啦。”

二神经半坐半躺地仰起身，挤出一丝怪异的笑来：“我不干活很多年。”

小杰一脚把他踢平在地上：“从我这里开始，就得破破规矩！”

胖子在后面突然钻了一句：“你欺负俩残疾，还叫人吗？”

小杰回头愤愤地解释道：“他们有病？鬼才信！劳改队里没有治不好的病，我还就专门会治病！”

广澜也走近了笑道：“小杰你要把他俩糊弄干活了，真是成绩啊，连主任都得高看你一眼。”

小杰情绪激昂地说：“不干活？我就不信邪！以前我还以为这是俩大门子呢，敢情是装一逼一的！活儿不干不说，还挺一爱一掺乎闲事儿！”

二神经控诉道：“我们掺乎什么闲事了？”

“笑，刚才你们笑什么笑？不干活，还有权利拾笑话？”

门三太帮小杰动员：“干吧，先一摸一着吧，又不累，杰哥也不能叫你们干太多不是？”

“捏死！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们俩，干不干吧！？”小杰横眉立目地咆哮，做好了新一轮武力征服的准备。

二神经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不说话。小朴柔声轻语道：“我真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