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经典网络小说 > 都市言情 > 谁拿情深乱了流年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逝者如斯夫

  第四部分
  第十三章 逝者如斯夫
  (1)
  霍别然陪着简宁在她家一直待到晚上,甚至还帮她妈洗了脚。简宁妈最近一直浑浑噩噩,精神好的时候就一直念着她爸爸的名字,甚至以发展到后来家里吃饭都要多摆着一副碗筷。霍别然帮她洗完脚擦干净又把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简宁她妈从头到尾都把霍别然当成了简建国。
  “建国啊,我这病是好不了了,你以后可得看着我们家闺女啊。你看她还那么小,一定要让她好好读书,你之前不是非要让她考北大么,照我说啊,我们家闺女脾气虽然差了点,但学问好啊,你说是不是?”
  霍别然刚开始还不习惯,这几天听多了也就配合他们一起演,“恩,是的。你闺女人长得漂亮学问又好。”
  “什么我闺女?不是你生的?”
  唠唠叨叨说了会话,到底还是精神气都不足了,就睡过去了。
  霍别然这才出来,简宁正在厨房熬着药,他走进来从背后环着她的腰抱着她,“别动,让我靠一会。”
  “我妈又把你当成我爸了?”
  “嗯,你妈对你爸真痴情。”
  “嗯,那年代的人都比现在的人专一。”
  “你是在说我不专一?”
  “你专一泡妞,也挺专一的。”
  “宁宁,你这账到底要记到什么时候?”霍别然把简宁转过身来落到自己怀里。
  “别闹了,药好了。”简宁没搭理他的话茬,把药罐里的药倒出来凉在碗里。这是上次霍别然**介绍的老中医开的药,这位老中医倒也还实诚,没有说些药到病除治癌圣手的话,只开了些调理的药,中和一下止痛药还有一些刺激性药物对身体的伤害。这熬中药的活儿简宁也不想假手他人,每天熬一次分成三碗,第二天热好了给她妈喝。简宁看着这药都知道还是以温补为主。圣手回春什么的,毕竟只是那万分之一的传说。
  “今天我妈又开始咳血了。”
  “明天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黄护士说她已经问过医生了,说这是正常现象。估计明天要加点药了。”简宁说着说着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你怎么还不回去?”
  霍别然看了看表,“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西市,现在回去又要吵醒爸妈,早上走的时候又要吵一次。我在这随便凑合睡几个小时就行了。”
  “你明天很早就走?”
  “嗯,四五点就要出发,8点就要赶到现场,明天有个会要开。”
  简宁看着霍别然,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是两边跑,要说不累人是假的。她顿了顿,“客房都是两个护士在住,只有我爸妈之前的主卧没人,但一直没打扫,你要是没意见,那就住我的房间吧。”
  “没关系,要不我就在客厅凑合一晚也行。”
  “真的?”
  “真的。免得吵醒你。我明儿一早就走了。”
  “算了吧,你就装吧你。”
  “宁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好了,好了,是我小人之心了行不?我邀请你去我房间睡,行了吧?”
  霍别然是真没起那个心,他被简宁之前那包养的话伤到了,他是打定主意她如果对自己不改变看法,他是绝对不会再越雷池一步的。所以虽然他最后还是进了房间,主要还是客厅太冷了,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他也只是抱着简宁,什么也没做。
  “我记得以前这床挺大的啊。”他躺在这张粉红色的床上,旧时的回忆跟现实重叠,陡然发现为什么躺在床上的感觉差距那么大。
  简宁憋不住笑了,“你还记得你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多大吗?像个小萝卜头一样,你读初中那会,我比你高了这么多!”简宁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强调了一下两个人当年的差距。
  “那你现在要不要比一比?”霍别然正好把简宁搂在怀里,完完全全可以包住她,下巴隔在她的头顶上。
  “你无不无聊?有你这么比的吗?”
  “那你还提我小时候?那时候不是还没开始发育吗?你以为你发育得很早?初二才来月经,刚来的时候高兴得跟考试得了一百一样。”
  “哈哈哈,对对对。哎呀,我那时候怎么那么傻呀,霍别然你还记得不,我还偷过班上女生的卫生巾,就想看看那东西长啥样,怎么人家都有我没有啊,哎,急死我了。”
  “你还把红墨水滴在卫生巾上。”
  “呀,你连这都记得。”
  ……
  两个人絮叨了一晚上,都是些陈年旧事,但是聊性很浓,简宁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跟他冷言冷语,时光又好像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小时候。霍别然在黑暗里紧紧抱着简宁,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感谢上苍,他的简宁终于又回来了。
  结果当然是没睡好,霍别然迷糊了一会,就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吻了简宁的额头,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开门出去了。
  霍别然知道,他跟简宁的关系进入一个微妙而又脆弱的阶段,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彼此却只能小心翼翼的提起那些无关痛痒的片段,却对刻骨铭心的部分只字未提。他们中间隔着那些人事已非烟花易冷的杯葛,她却一笔带过,这样的简宁不过只是把他当成了下一个杜益民或者吴秋明。而这,并不是霍别然要的。他要的从来不只是被需要,被感动,而是让她彻彻底底重新爱上他。
  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又带着点轻微的幸福感,像是撒在曲奇饼上的巧克力粒,又像是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确幸。无论在西市忙到再晚,他都想回去看看,哪怕只是说说话,或者陪着她一起熬药,帮黄姨翻翻身洗洗脚。他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情,累到极处的时候,他甚至不用沾着枕头都能睡着,可是只要简宁给他打个电话,叮嘱他如果太忙就不要赶回滨江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2)
  在此期间,最先妥协的是霍别然的妈妈。一开始,**是把这事儿分的很清楚的,帮助归帮助,但真的要接受简宁即将成为她家媳妇儿这个事实,那是两码事。她自认为自己是可以拎得清的,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刚开始她知道霍别然把简家的房子买下的时候,很是发了一顿脾气,“帮人归帮人,但也不是这种帮法啊,你把这房子买了是个什么意思?挣了钱可不是这样花的啊!”霍别然油盐不进,轻描淡写地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妈,现在她妈离咱们家住得也近,有时候我不在家,你也帮忙照应着。”气得她跳脚,可也无可奈何。
  本来**就觉得简宁这孩子是真不错,黄曼丽也是真可怜,更何况两家也不是没有交情,就算她儿子没那个心,她也是会该帮的都会帮,可如今自己儿子对人有着那层心思,她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当母亲的谁不想要个好媳妇呢,就算别的差点,但至少没婚史啊。她不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多过分,有时候白天去看黄曼丽的时候,言语之间就忍不住想刺探几句。
  简宁妈倒什么也没提,时不时就拿以前的那些事翻来覆去的说,到了后来就更离谱,整个就活回去了,“宁宁,你叫小霍来家里做作业啊。”“宁宁,刘姨来了,别玩了,叫你爸爸下楼吃饭。”霍别然**在旁看着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再回头看着简宁从容的应对,更觉得一种没来由的心酸。
  其实,真的,如果这孩子没结婚该多好?她是真的心疼这孩子啊,年纪轻轻死了爸爸,现在她妈妈又这样,换任何一个人看着都会心疼。这种心疼就好像一剂软化剂慢慢地在消弭她心中那条泾渭分明的线和准则。
  “你看你儿子车停在家里,人又不见了。”当妈的心事繁杂能说的对象也只得是自己身边的那个老伴儿。
  “这孩子有心,又有毅力,我觉得挺好。”霍别然他爸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要去当这火山孝子,我也没反对啊。可赶明儿他再给你领回一媳妇,你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觉得宁宁挺好。”
  “我说老霍,你这是昏了头还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找了个有夫之妇啊!这是原则问题!”
  “人不是离婚了么?”
  “离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嗯?你敢说人还没离婚的时候他没跟人在一起?你真要别人戳着你脊梁骨说这些有的没的闲话?”
  “刘素贞同志,这个我可要批评你了。这众口铄金人云亦云的事情你能控制得了么?再说了,看问题不能看表面,这事儿要真的较起真来,那我们儿子还在前面呢,那后来那个男的是不是也算道德有问题呢?”
  “你这不是狡辩吗?”
  “不管是不是狡辩,不了解情况就不要随意下判断,不要把自己的素质拉得那么低,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混为一谈。”
  “行,你明真相,那你把真相给我说道说道。”
  “真相啊,就是那是人家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当老的管不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敢情那不是你儿子?”
  “我儿子?就是因为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呢,要人家简建国还在,人家还看不上我儿子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儿子年轻时候犯浑干下的错事。”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以为我就什么都不做看着他在那瞎折腾?我要不调查清楚我能跟你一样就在那胡乱发表意见?”
  “那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你知道宁宁为什么离婚?”
  “肯定得离啊,你看她妈病了这么多天,那男的出现过没有?面都没露一个,我要是宁宁她妈,我也得让她把这婚给离了。”
  “那你说人家为什么没出现?”
  “人品太差,薄情寡义,指不定在外面搞三捻四的。”
  “你们这些老太婆就是爱犯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
  “那你说呗,我听着。”
  “你家儿子当年喝醉酒犯了浑又不负责任,宁宁这姑娘又硬气,硬是气都不吭一声,怀孕了自己不知道,结果大出血送去医院,才知道是宫外孕。鬼门关里走一遭,结果,哎,结果就切了半边输卵管。”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06年。当年我就说着这小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去了上海。”
  “这,这,这,这太过分了吧。”
  “后来是简宁她**着简宁去相亲非得让她把婚结了,你说这老人心是好的,就跟你一样,一天催着他给你娶媳妇,要真哪天为了应付你随便带回来一个,这往后的日子可就热闹了。”
  “简宁她妈给你说的?”
  “不然呢?我又不是FBI,我能打听得那么清楚?”
  “她怎么不跟我说?”
  “你成天在她面前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人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未必还听不出来你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这事还是她在医院的时候说的。”
  “所以那男的家里后来知道这事儿所以才闹离婚?”
  “大概吧,但我觉得两个人没感情才是真的。那男的**打电话给宁宁妈,要不她还不至于犯病犯得那么严重,一口气就没接上来。幸亏宁宁回来了,要不还不得活生生给气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哎,你说,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就是你儿子造的孽!”
  “那也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感情也走不到那步,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3)
  “你现在承认他俩有感情了?”
  “我又没说过他们没有感情,只是,不是,喂,我说老霍,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年轻人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些情啊爱的,你还能把是非清白搅和清楚?更何况,简宁她妈就说了,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她女儿就是硬逼着她嫁人结婚,不管以后她跟咱们家孩子成不成得了,她都不想看着自己女儿受气。她自己的女儿被简建国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宝贝珠子,结果找个男人还要受婆家的气,她说要是这样,她死都不会瞑目。”
  “我能跟那男的妈一样?我看着像电视剧里演的恶婆婆?我要真有个媳妇,肯定得疼得跟亲闺女一样。”
  “又没说你,你这么急着代入干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同意么?”
  “那能是一回事嘛?”
  “不是一回事你纠结那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我给你说,这事你还真是操心早了,你以为这事就真的铁板钉钉了?我看啊,还早得很呢。”
  “什么意思?你说宁宁还不同意?”
  “换你你同意?”
  这下轮到霍别然**惆怅了。
  要说人的心思千回百转,说穿了也就是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等到第二天霍别然**再去那院子,心情就有点复杂了,难道我儿子做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感动?还不能让你回心转意?那怎么着我也得站在我儿子这边不是?言语之间就有了看媳妇的感觉。
  简宁哪里有心思想这些,霍家对她的好,她都记着,可也仅仅也就是如此了。她妈这几天情况越来越差,除了满口说胡话,连下床的精神也没了。有时候简宁趴在床边听着她妈的呼吸声,像潮汐一样,心里一咯噔,这就是所谓的潮状呼吸?
  更多时候她趴在那,听着听着会觉得灵魂好像抽离了,她会在记忆里勾勒出她的一生,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十八岁吧,刚刚读完高中的她从上海到了西部这座小城。那是距离那场浩劫结束还差两年,知青下乡,支援三线,大时代的背景下,两个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就这样认识了。
  当年她住在一个农户家里,每天跟着公社的人下田插秧挣工分,隔壁的那个男孩长得并不帅,但是每次都会默不作声地帮她做不完的农活做完。渐渐的,她知道了他的身世,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被寄养在舅舅家,她看见过每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端着碗跺到院子里蹲下狼吞虎咽,碗里素得多荤的少。她看见他穿着破了洞的鞋还有常年都打着补丁的衣服,第一次她跟他说,要不我帮你洗衣服吧。她跟他之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或者“爱”,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只是等到她可以返回上海的时候,她选择留下来。就是那一天,她跟他说,我不回去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好像一辈子的承诺一样。
  那个男人长得真的不帅,因为营养不良,年轻的时候瘦得跟竹竿一样,除了那一身因为常年做农活给操练出的肌肉。她问他,你那两颗门牙是怎么回事?
  他说,小时候他是见过他爸爸的,他爸爸是当兵的,国民党的,骑着自行车来看过他一次,然后就走了。他追着那辆车跑了好远好远,他以为他是来带他走的,结果不是。他摔了一跤,门牙掉了,一地的血。他只是拣起那两颗门牙又镶了回去。长着长着就成了这样。
  她终于不用下田做农活了,镇上有个小学,她被分到了那里当老师。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比她还要开心,却只会一个劲的说,“当老师好,当老师好!”
  她知道他没有读过几天书,却从不厌烦地教他识字看书,她给他念三国的那些故事,讲红楼梦,读水浒传,那个时候他听得津津有味,却因为白天做工太过疲倦忍不住就睡了过去,她听着他的打鼾声,哭笑不得。
  后来,他们结婚了。代价是她众叛亲离,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认她。他总是说这不值得不值得,她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安心心做了他的妻子。她说,我不求你什么,咱们就好好过日子行不行?他什么也没说,却把这些都记在心里,用责任感一步一步撑起生活。
  那个年代,是激荡三十年的开篇刚刚敲下第一个松动的音符,还带着一股些微的颤音。在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里,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日渐瓦解了,一群小人物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试验场,它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向商业社会转轨。
  不得不说他是幸运的。从一个供销社拉货的小工成了当地最大的商品批发商。他从广州给她带回来当时最时髦的电子表,从上海带回来最好的丝绸,他请了当地最好的裁缝为她量身做衣服,他买回来当地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家里还装上了电话。当地有很多人都还记得简建国,因为他还有个绰号叫滨江首富。而外人不知道的是在这累积财富的过程里,他吃了多少苦,即使包里不缺钱,他在拉货的时候也只会吃五毛钱三个的锅盔而不是下馆子,无论再晚,他都要回家,而不是陪客户在外面花天酒地,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些声色场所,唯一的一次是带着她去当时最豪华的旋转舞厅,一进去他就晕了,“算了算了闹得头晕。”她又穿上了旗袍,那是上海人生来就有的烙印,他坐在舞池旁边,看着她跳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跳的交谊舞,看着她笑颜如花,觉得这样也挺好。他从不给自己置办衣服,常年就是那一身,冬天一件军大衣,夏天一件汗衫,脚上永远是那双纳的黑布鞋。他的袜子总是会有补丁,但是却可以一掷千金给她买貂皮大衣。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是人们口里的暴发户。若干年后,当人们用无比鄙夷的口吻嘲笑人品位低俗的时候也会用这样的字眼。但是,这就是他,有着最朴素的情爱观和家庭责任感。他只会给最爱的人最好的,即使这样的好在今天看来显得粗鄙而又没有档次,就好像他亲自动工修建装修的这栋房子。但在看见他盯着工人打地基的时候,她是幸福,在看见他亲自刷墙壁的时候,她是幸福的,在他抱着她跟女儿说,“这是咱们的家”时,她是幸福的。
  (4)
  他没有什么文化,总觉得配不上身边这位为他抛弃家庭和更好前程的女子。他自卑而又对有文化的人有种莫名的虔诚。他给她买钢琴,每天亲自擦一遍,可当她试着教他的时候,他却连连摆手,这是高级人才能弹的,我不行不行,以后留着教我女儿。
  他总是带着仰望的方式在爱着她,无论他是穷困潦倒还是腰缠万贯。他把她当成女神一般的存在,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就好像她还是当初那个带着点清冷又高贵的气质少女特地走过来对他说,“要不我帮你洗衣服吧?”他为了这句话,哪怕是付出生命。
  他这一路吃过很多苦也吃过亏走过弯路,可直到洪水吹走了他的一切,为此还背上上千万的债务。他是不怕的,大不了从头再来,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可是,他不能,不能让她和女儿吃苦,他不能想象当他被打回原地,她还要跟着他居无定所朝不保夕的情景。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用这么懦弱和不负责任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仅仅只是他相信一条再朴素不过的真理,祸不及妻儿。他自以为安排好了后事,留下了足够多的钱和房子。临走的那一天,他给她喝了一杯牛奶,牛奶里放了安定,他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封遗书。
  这是他的爱情,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他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忍心而已。如果他知道死后的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太过仓促的安排?
  其实在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想活了吧?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此后的日子,十几年光阴,她像个郁郁寡欢的老人,形如枯槁,眉目空洞。直到这最后的时光来临,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日子。他在,她也在,她日复一日的咀嚼着这些时光,像咀嚼着一个冗长而不会惊醒的梦。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她没有眼泪,可是又觉得惊恐,那些皱纹,那些被病魔摧残后的面容,你,还会不会认出我?
  霍别然接到电话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简宁趴在床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脸上全是泪痕,而旁边插着的心电图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宁宁,宁宁……”他把她搂在怀里,像是呵护着易碎的瓷器。
  她重新睁开眼,像是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恍恍惚惚地站起身,看着病床上的妈妈,呆立在那,之后,她俯下身,抱着那消瘦惊人渐渐冰冷的身体,许久许久,她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哭嚎“妈……”
  那天是5月13日,距离确诊过去了两个月零十五天,距离搬回过去的家过了整整两个月。
  落葬的那一天,是一个晴天。
  简宁给她爸妈买了一个合墓,四周都是松柏林,墓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她抚摸着那墓碑,那浑浑噩噩的几天她甚至都已经以为自己麻木到失去痛感了,可是当手指抚上那冰冷的石碑,指间传来凹凸不平的的触感,她闭着眼想到,从今往后,她真的成了孤儿了。
  这是一个冷清到让人觉得寒冷的葬礼,去的人只有霍别然一家人,**哭得比其他人都惨,这年岁的人总有点物伤同类的伤感,“我说简宁她妈啊,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简建国在下面好好过日子,宁宁是个好闺女,你放心我会把她当亲闺女养的。”这场景真不能容人往深了想,一想都觉得伤筋动骨的疼,霍别然他爸这辈子就算读了再多古书看惯了人世浮沉,可还是被逼出了老泪,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当年的简建国风头无两,前去央求着办事的车能从巷子里面一直停到外面那条街。可那有怎样?人们只记得这激荡三十年里成就的英雄,可是更多的人折戟沉沙,纵然有人诚心记录,也不过只是廖廖数笔一句带过,可那却是鲜活的和着血与泪的人生。他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纵然同处一个时代,可毕竟身份阶层都有所不同。后来在这位子上,见过的听过的一夜暴富的传奇又不单单只是简家这一出。正是因为目睹过着时代变化更迭,人心沉浮,才会觉得简家的故事可敬又可悲,可怜又可叹。
  霍别然冲着墓碑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响头。他什么也没说,但每一次磕地的声响都像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誓言。
  这几天,忙着开死亡证明,火花,安葬,甚至与陵墓圆交涉,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霍别然在操持。简宁还不觉得什么,但这些细节都一一看在霍别然父母眼底。很多事情或许真的不需要再多说,你是否用了心,这用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身边的人自然会看得出来,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父母。只是自那之后,霍别然**就再也没劝过他。
  再多反对的理由都在这样那样的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霍别然忙着在滨江西市两头忙,整个重心都放在简宁身上的时候,在西市的杜益民迎来了他人生最惨痛的一次打击。
  就在他跟简宁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对邓嘉爸爸的攻心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这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官场老油子虽然面上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还是给他露了口风,“小杜,之前你怎么样我们就不再提了,以后呢,跟嘉嘉好好相处,你年前递上来的竞聘申请我也看了,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太过好高骛远可要不得。等到组织最后定了,你在新地方可得好好干。”
  杜益民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前段时间觉得自己霉透了,离婚丑闻,又被老婆打破了头,搞得灰头土脸,没想到这刚把婚一离,好事就跟从天上掉下了一样,他都兴奋地快跪在邓朴阳面前叫一声,哎哟,你可真是我亲亲老丈人啊。
  (5)
  那几天杜益民可真是有点容光焕发的味道了,先是带着邓嘉去见了**,**哪知道走了一个县城来的媳妇,结果新媳妇不仅年轻,人还是高官的独生闺女儿,她笑得快合不拢嘴,一口一句嘉嘉的叫着,还狠了狠心买了一套据说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卡地亚的项链当成了见面礼。邓嘉早就见惯了这些,怎么会知道当年简宁跟杜益民结婚的时候连银镯子都没见着一个,撩了撩那链子,“你妈还真够时髦的,我还以为她要送给我黄金的呢。不是说老辈人都喜欢金首饰么?”
  “我妈还不是怕你嫌金的太俗气,还特意去打听了的。买了之后她老人家才心疼呢,一个劲儿说着这铂金的不保值啊。”
  “哈哈哈,你妈可真逗。”
  两个人在单位里就更不需要避人耳目了,有人打趣着问他们什么时候办酒啊,邓嘉倒是落落大方,“快了,把红包准备好呗。”
  杜益民这一闲下来,有了种万事具备成竹在胸的感觉之后,就自然而然想起了他的盟友,他虽有点搞不太清楚这个忙到底是霍别然出了力还是他的未来老丈人推了一把,他左想右想觉得霍别然这人还是大大有用的,就算没帮上忙那也是以后能用得上的。他忙着规划着自己以后上位之后的种种蓝图,一激动就忍不住想找人来筹划筹划,当然重要的还是好消息必须得让人知道,而这种好消息他还没傻到告诉单位上的那些人。
  结果哪知道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打通,打给邱志,邱志就说霍别然在滨江市那边有点事,最近忙得很。
  杜益民也没多想,滨江市是霍别然的老巢,他有生意在那边也很正常。这一来二去的,就给忘了。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他老丈人的电话,约他去他家吃饭。他去之前还特地带上了别人送给他的土特产,还有两瓶特供。
  结果一进门,没看到邓嘉,老丈人在书房里等着他。
  “邓叔叔,嘉嘉不在?”
  “别叫我叔叔,我可担不起。”
  杜益民虽然能力欠点,可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当下就屏息静气,低着头问了句,“叔叔,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事?你给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东西都能给我寄到办公室来了!”
  杜益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邓朴阳扔过来的碟子,因为上面什么都没写,他翻了一转,还是问了句,“这里面是啥?”
  “是啥?!”邓朴阳为人谨慎,收到这碟子的时候就起了个心眼,连着快递的袋子一起拿回来的,进了自己家书房才把这碟子打开,这一看可真是让他又气又怒,眼眶都给气红了,二话不说就把杜益民给喊来了。
  杜益民看着邓朴阳气得不轻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再多话,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邓朴阳看着他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能把碟子给他寄过来,证明人可真是把杜益民的底儿摸了个透,可看着杜益民这样子,他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出了事心底都没个谱,更觉得自己瞎了眼才会答应他喊自己叔叔。
  “你给我自己看吧,看看你干些什么荒唐事!”邓朴阳气得站起身砰的一声关了书房门,这种糟心的东西他看一次就够了。
  杜益民这才有点心虚,他刚刚真把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都扫了一圈,想着这该不会是吃了那几个材料商的钱的事情被发现了吧?但要说检举,这检举材料也不该递给组织部啊?难道是内部有人要黑他?
  他惊疑不定地把碟子放进电脑,等画面一出来,他整个就懵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下完蛋了。
  是真的完蛋了,当下邓朴阳就让他滚,带着你那见不得人的破玩意儿,以后我再见着你跟我女儿在一起,我见一次就打断你的腿!这狠话撂得有点有**份了,可见邓朴阳得气到程度。
  霍别然这招不可谓不狠。邓朴阳就这么一个闺女儿,看着邓嘉被惯得一脸天真胸无城府的样子,霍别然就知道这邓朴阳放在心尖尖上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要说什么脏水往杜益民身上泼,贪赃枉法的证据就算摆在邓朴阳的面前,他也会因为自己女儿的缘故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帮着杜益民擦**。可这种在外面乱搞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首先这是录像,是活生生的**戏,邓朴阳只要想着原来就是这男人糟蹋了自己女儿,他就已经受不了了。更何况这男人还在外面乱搞。他杜益民凭什么能入他的法眼,不是他有能力,家世好,人品好,而是看上他对自己女儿好。这就是他对女儿的好法?这事儿要放在别人身上也就算了,可这事搁在自己女儿身上,那就是该千刀万剐,下油锅点天灯。这就是一个父亲的一票否决制,别的都好说,但就这一项,就足够把人扇出八丈远,想碰我女儿,没门!
  杜益民从邓家出来之后像一条惊慌失措的丧家犬。他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给他下这么重的手,在回去的路上,他把所有的人都过了一次,他这些年这种荒唐事干得不少,一来是因为简宁根本就不会管,二来他在那个位子虽然大钱吃不到,但平时请吃请喝的事儿还真是少不了,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有人请客的时候,他还很胆小,他不是没听过有些地方真的装了**,他下水之前还特地把人问了个清楚。人还说这开门做的就是这种生意未必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然了,在安全方面还是让他放下了心,人跟他说哪个哪个酒店有部直达的电梯,连电梯里都没有摄像头,要真要查,你连去过那家酒店的证据都找不到,还有人跟他说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安全,保安都会贴心把车牌都给你蒙上。他的胆子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练大的,渐渐地变得心安理得,当然,跟那些动辄就是大贪巨贪的人相比,他讨着的这点好处真的是微不足道了。更何况他还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年头请人吃个饭唱个歌请个**都是常规款,你没动真的你还真不好意思跟人提办什么事儿。杜益民这一路走过来,吃过的饭唱过的歌玩过的场子那真是记都记不清楚了,他哪里知道这到底是谁请的?
  (6)
  那天晚上他就蹲在家里反反复复地看着这碟,从酒店房间的装修,那**的样子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好在杜益民还没老到不记事的地步,终于给被他想起来这**不是上次霍别然请他那次么?
  杜益民惊怒交加,当下就想打电话找霍别然问清楚,等把电话调出来,他又按掉了。不,不,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杜益民终于意识到他被人阴了,但他还不知道霍别然为什么要阴他,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邓嘉是个心里脸上都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当然如果她不闹的话,勉强还是算得上可爱,可是现在的她已经跟可爱沾不上边了,那叫狰狞。
  一个女孩子的破坏力能有多大?杜益民以为他当初跟简宁闹的那一场已经够离谱了,可是邓嘉让他再次开了眼界。
  邓嘉这女孩子虽然有点骄纵,但是也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当初她被他爸弄进了工商联的档案室,本就是抱着混日子的态度来的,想想看档案室,那班上的有多沉闷,办公室那三个人,一个主任,一个研究院,一个副研究员,头衔都挺好听,但一看就是进来养老的,那个五十多岁快退休的大婶每天早上10点来下午三点就走,说是要去幼儿园接孙子,白天在这待的几个小时还得给孙子戳毛衣,那个主任是个秃顶成天对着电脑下围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还剩一个大叔抱着茶杯看报纸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主任顶嘴较劲,邓嘉上了两个星期班就不舒坦了,逛到别的办公室一眼就看上了杜益民。那真是茫茫沙漠里的绿洲啊。邓嘉才24岁,从小被她爸惯着,她读书那会教过几个男朋友,但真就像她所说的,她就瞧不上那些年轻男孩。杜益民身上有股成熟男人散发出的味道,她有事没事就拿着东西去求他帮忙,就连一个PPT都央着杜益民帮她做,一口一个杜哥叫得挺欢。还是少女心性,很自然就把杜益民跟自己最理想的大叔形象重叠在了一起。平时在从一些细枝末节和旁人的八卦里感觉到了杜益民跟他老婆关系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融洽。她更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杜益民的那个人。
  她是真的觉得这是真爱,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奋不顾身,当然,她还年轻,从没有在感情上吃过亏摔过跤,而杜益民是有妇之夫的身份也只是她冲破真爱藩篱的一个考验罢了。年轻的女孩满心满眼都是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类似偶像言情剧里的戏码,但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
  因为期望和幻想已经把杜益民勾勒成一个被不幸婚姻禁锢但依旧传统的男人,所以当她被她爸一顿乱骂冲进杜益民的家真的看见那碟子时,她自己一厢情愿搭建起来的爱情王国整个就轰塌了。
  “杜益民,杜益民,你就是个人渣!”邓嘉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在她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她的父亲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只会觉得这些事情太过肮脏,肮脏到她简直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杜益民。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在邓嘉的逻辑里,她只设想过杜益民跟前妻藕断丝连,余情未了,她怎么能够自己的爱人居然是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床上乱搞呢?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哭着就把电脑给砸了,那碟子被弹了出来,她又嫌不够解气的把碟子踩成了碎片。然后目之所及处,都成了她发泄的对象,她砸了电视,茶几,书柜上的摆设,真是见着什么砸什么,哭得人都变形了,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认识过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
  “邓嘉,够了!”杜益民原本就心烦意乱,他的心思还没有过渡到要哄邓嘉回心转意上,这些年他被简宁惯得早就不知道心虚为何物,如今被邓嘉这样一闹,一开始他还忍着,到了后来实在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他才觉得厌烦。这女的发起疯来真的跟疯婆子没什么两样。
  “够了?你冲着我说够了?够什么了?你骗了我,骗了我爸爸,你真肮脏!”邓嘉骂不出来更狠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肮脏的人,你干净,你高尚,那你当初就不要来**我啊!”
  “我**你?我**?”邓嘉被**这个词刺激得不行,更没有想到她跑来兴师问罪居然没有看到这个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悔过自新,居然还要反咬一口说她**。
  “你闹够了就给我出去。”
  “杜益民,你不是人!”邓嘉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我不是人?要不是你,不是你成天撩拨我,我会答应离婚?要不是你爸答应了帮我,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老子去不了规划局,也在这位子上待不下去了,你懂不懂?你爸现在恨不得整死我,我**真是瞎了眼了。我要不是遇着你,我现在过得好好的,老子这次上不了,总还有下次。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想着靠着你爸这棵大树。”
  “杜益民,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邓嘉已经颤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杜益民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他清楚昨天邓朴阳看他的眼神包括最后叫他走的时候就跟看条癞皮狗一样,他不好过,他也懒得去敷衍了,“还要怎么说清楚?只有你才真的觉得我喜欢你,你说我喜欢你什么呀?你会做饭吗?会洗衣服吗?你会每天早上把早饭给弄好晚上把洗澡水放着么?你连厨房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你是个过日子的人吗?成天不是买这个奢侈品就是那个,你除了花钱还能干点什么啊?我要不是冲着你老爸,我会看上你?今儿我就给你撂一句,就算我离婚了,人简宁一个指头盖你都比不上。我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我**要不是有点底儿,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请你吃顿饭的,你以为我傻啊?我跟你谈哥恋爱花的钱都够包个小明星了,还成天陪着你看韩剧,你哭了我还要给你递纸巾,动不动就要浪漫,我就不明白了,这浪漫能当饭吃吗?当然了,这要是能换个官做做,我也不介意供着你,就当自己请了个菩萨回家供着。可现在呢?你爸给我脸色看也就算了,得了,那是什么眼色啊?不就是逢场作戏吗?你问你爸,你就随便问一个,我们单位的,别的单位的,你给我随便去问一个?他们要是一次都没去过,我把杜字倒着写。值得你们两父女这么小题大做么?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我这**被人整了被人阴了,你不会帮我出主意,还在这扯犊子,我真**是受够了!”
  “杜益民!你住嘴!”邓嘉气得撞开他开了门就冲出去了。
  杜益民发泄完了憋在心底的那团火,看着这满屋狼藉的样子,这真像眼下他的人生。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