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芙蓉肺 2

一娘一却没有责骂我，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我只会呆在欢香馆的缘故，吃了几片我拿回的蜜姜，笑笑说味道很好，便让我赶快去做饭。

爹忙到很晚才回来，我已经快睡着了，豆油灯里，映出爹疲惫的身影，我爬起来去给他热饭，一娘一则去打水给他洗脸。

但爹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娘一却哄了我回屋，但我看她不自在的神情，像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和爹说。

我关上门，却忍不住好奇伏一在门上偷一听 ，一开始他们说话很小声，但忽然爹很大反应地“啊”了一声，紧接着说话声音就大了一些，爹问一娘一：“多久了？”

一娘一说：“恐怕有两个月了……”

“若这一胎是男孩，就好了！”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原来是一娘一怀了孩子了。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兴奋的，转身回到床 上躺下，还是睡觉吧……

第二天我提着菜篮子去菜市，半路又碰见了桃三一娘一，她也提着个篮子，仿佛早就看见我了，站在那笑吟吟地。

“三一娘一早！”我向她问好。

“嗯，桃月儿真是勤快呢，这么早就出来了。”桃三一娘习惯一性一地夸我几句。

“三一娘一想要买什么？”我问，因为欢香馆里买菜的事，一般都是何二做的，桃三一娘一自己很少专门出来菜市买东西。

“昨天的客人订了明天还会来呢，好像还要多请几位客人，哎，他们都是猎奇尝新的想法……所以我得出来看看，还有什么特别的菜。”

“好厉害！”我想起了昨晚的情形，一下子来了精神：“三一娘一，那你想好做什么菜没有？”

“没有啊，看来看去不过是这些东西。”

经过米铺的时候，桃三一娘一想起什么：“是了，差点忘记，桃月儿待会跟我回去，我刚做好一坛子醪糟，你拿点回去给你一娘一吃吧，她有身孕的人，得多吃点补身一体的东西。”

“啊……？”我怔住了：“三一娘一怎么会知道我一娘一怀孕了？”

桃三一娘一摆摆手：“呵，猜到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猜到的？”我狐疑地盯着她，她不在意地笑笑，正好看见张屠户的猪肉摊档，就连忙过去打个招呼。

“噢，是桃三一娘一啊！”张屠户“砰”地一声把手里的刀砍在砧板上：“你要的六副猪肺可是我今早活活开膛破肚拿出来，就立刻让伙计送去给你的，怎么样？够新鲜吧？”

“好，谢谢了。”桃三一娘一笑笑：“你办事我肯定信得过。”

“猪肺？”我诧异地看着张屠户的案板上，血淋淋的猪心、猪肝、猪肠都摆在那儿，就是没有猪肺，看样子他今天的猪肺让欢香馆全包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好奇地问：“三一娘一，猪肺要来做什么菜？”

“呵呵，你要这么好奇，待会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桃三一娘一一手提着篮子，今天看来心情不错。虽然时近正午，太一陽一越来越毒，但她素洁的莲青色包头下露出的鬓角却丝毫没有汗水。

“桃月儿来店里喝杯梅卤茶再走。”到了欢香馆门前时，桃三一娘一不由分说就拉了我进去。

三一娘一点了一壶梅卤茶，和我一起坐下喝着，让李二拿一海碗给我装了醪糟，何二则过来说猪肺已经灌洗几遍了，现在仍泡在盆里。

我觉得离奇，连忙跟着桃三一娘一到后院去，只见几对整只肥一大的猪肺，在一盆水里：“三一娘一，要做猪肺汤吗？”

“不是那么简单，而是要做一道有点复杂的菜。”

我看着已经洗尽所有血水，一一团一 粉一白在水里半沉半浮的猪肺，桃三一娘一要说是有点复杂的菜，那就一定是很一精一细复杂的做法了。

告辞了三一娘一，我回到家，做了午饭，可一娘一只是没有胃口，我只好又给一娘一做了一碗醪糟端去。

乌龟很悠闲地呆在院子一角的一陰一凉里，旁边就是蔷薇花架，现在这时节怕是太热，花也没几朵开着，显得萧条。我过去坐在地上，看乌龟在那嚼着一根青草叶子，它嘴巴嚼着，却时而又停一下，侧起两颗黑豆似的小眼看看我，我用指尖去轻轻一触一下它额头，它也只是把眼睛略闭一闭，并不缩回头去。

“每天和你这样待在一起，倒也是满舒服的呢。”我这样对它说：“……我的爹一娘一都很想再生个弟弟呢，你到时候也一定要跟他玩啊。”

它好像能听懂，看着我半晌，眨眨眼，才又去专心嚼它的草叶子。

我傍晚再看见桃三一娘一的时候，她还在不断把水用管子灌进猪肺里，每个肺几乎都要用一小桶水，灌了又沥出，沥出再灌入，反反复复。

我看她接下来还要拿小刀，更小心地去剔猪肺的包衣，把猪肺来回的轻轻扑打、拍敲、倒挂，放到掺了白酒的滚水里泡滚。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猪肺竟然还有这样一精一细的做法。

反复的盐抓、酒水滚，据她说，只有经过这样不厌其烦的制作工序，最后才能使这整块猪肺逐渐越缩越小，所以必须提前一天准备，待到明天才能达到肉质细腻洁净，色泽白一嫩且形质如花的效果。

“三一娘一，这样做不是太麻烦了吗？就没有更加方便的法子？”我看着她做，都忍不住想要抱怨：“你今天一整天都花在做这道菜的功夫上啦？”

桃三一娘一甩干净手上的水，又忙着去看那口熬汤的大锅，一边说道：“古人不是有一句话叫‘食不厌一精一，烩不厌细’么。”

“噢。”这句话我听着也是似懂非懂。

“他们对食物，有一种特别偏执的欲一望……色、香、味、形，几乎都到了苛刻的地步，对待他们，我当然得更加当心在意了，去满足他们的想法啊。”桃三一娘一在汤锅里搅拌着，里面有整只的野鸡和炙烤过皮肉的水鸭、猪大一腿骨，据说熬汤的水，还得有一半是郊外山野附近舀回的河水，这样熬制出来的肉骨汤色才能清澈，气味才会不浊。

“好了，进去休息一下吧。”桃三一娘一拉着我回到前面大堂来，今天没什么客人，我在柜台前的桌子坐下，桃三一娘一一边给我倒梅卤茶，一边问道：“怎么了？一副无一精一打采的的样子？”

我一怔：“没有啊。”

桃三一娘一把我额前一缕头发捋开，笑着说：“是不是热坏了？”

我又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就有客人进门了：“三一娘一！”

我们同时转过头去看时，只见陈长柳穿一身清逸的葛青长衫，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岳榴仙一袭红衣白纱裙，身后跟着那个抱琵琶的丫鬟，仪态翩翩。

“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今天突然大驾光临？”桃三一娘一一边给他们安置座位，一边说道。

“就是因为好些日子不见了，今天才过来的。刚拜访过附近一位长辈，想不到异地任职十几年，才刚刚告老还乡不到一个月的元老爷，都知道欢香馆老板一娘一，不得不说三一娘一你实在是芳名远播啊。”陈长柳叹一句笑道。

“元老爷？”桃三一娘一想了想：“就是昨晚来吃过饭的那位元老爷？”

“是啊，他与我爹生前乃莫逆之一交一 ，也是一江一 都人，，只是之前十几年他调任到京城为官之后，与我爹就再不曾见面，这次他回来，就让人送信给我，邀我见面以叙与我爹之旧情吧。”陈长柳自己拿起杯子，斟一杯茶喝了：“渴死我也。”

岳榴仙掩袖一笑：“方才长柳在他家可是水都不敢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