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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莲花豆 3

欢香馆门前,桃三一娘一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在空地上摆了个陶土盆,盆里烧着纸做的衣帽和金银,旁边又供着一碟白面馒头和一个西瓜、几个桃子,看见我和我一娘一走来,便打招呼道:“去金钟寺烧香回来了?”

“是啊,人太多,热。”我一娘一笑着答道。

“我就知道,所以我不去庙里烧了,就在这供供。”桃三一娘一一径把我们往店里让:“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坐坐,我用凉水浸了一大碗酸梅汤,你们也喝碗来解暑。”

我一娘一说还得回去赶活计,就让我留在这里玩会,自己却回家了,我一娘一才走,我正要进店里去,桃三一娘一突然一把拉住我:“月儿,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我大惑不解地奇怪道:“没有啊。”

“不对,月儿,”桃三一娘一附身蹲在我面前,伸手将我额发往上拨去,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刚才你只是跟你一娘一去寺里烧香?没干过别的?”

“没、没有。”我被她追问的样子吓到了。

“那路上有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

桃三一娘一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噢!对了,我看见玉莲姐的一娘一,她和个男人站在金钟寺门外那棵大槐树下面说话来着,我就是多望了他们两眼。”

“银鱼和男人?”桃三一娘一眉头微皱:“难怪,来,跟三一娘一进来。”

我随着她到后院,正好看见玉莲从那屋里穿戴整齐并抱着她的包袱走出来,我惊问道:“玉莲姐,你这就要走?”

玉莲面有难色,点点头,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一娘一,玉莲谢你救命之恩。”

“唉,你别这样。”桃三一娘一连忙去扶她起来:“三一娘一晓得,你离开你一娘一,原本就是要回家乡去的?”

玉莲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三一娘一也不多留你,只是去晋城的路山水迢迢,你可得再想想啊?况且……”她叹息一声:“我听说,其实你一娘一她这几日也托人到处找你的。”

玉莲听完,起初没有作声,我想到方才看见银鱼的情景,忽然问道:“明日就是七月十五,那今夜子时就得开戏了吧?玉莲姐,你为何不能过了明日再走?我听人说,瓜节出远门不吉利。”

“月儿,我……”玉莲显出为难之色,似乎也有点动摇。

“月儿说得不错啊,城里或有去晋城的商队,但他们也不会在这两日内启程赶路的,中元节这几日到处都热闹,你跑出去不也容易被熟人看见么?不如由我去帮你打听过再定?”桃三一娘一这样说出来,玉莲也就只好应承了,看桃三一娘一的神色,其实我知道就算我没告诉她玉莲要去哪,她也必定一早对她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

然后,桃三一娘一拉我和玉莲一起去喝酸梅汤、吃西瓜,据我所知,每年中元节吃的瓜,也是有讲究的,就是要留下完整的瓜皮做瓜灯,因此吃时只能把它剜出一个口子来,用长一柄一勺子挖出瓤来吃,瓜皮必须保存好完整的形状,待吃完瓜瓤后,桃三一娘一便用小刀把瓜皮里刮干净,待晚上就点瓜灯了。末了,她还告诉我们说,老祖宗之所以流传把中元节也叫盂兰盆节或瓜节,是因为当年释迦牟尼佛祖座下曾有一位弟子,这位弟子的母亲死后,却因生前罪业而堕入饿鬼道,因此佛祖便教授他为母亲念《盂兰盆经》,并在七月十五之日作特殊的盂兰盆祭以为其母超生,这一方法在人间流传开后,人们便也仿效他的方法,每年这时也为自己的亡友逝亲祭奠,而七月十五之时,又正好是瓜果尝新的季候,所以人们也常将挖空的瓜来作供,也有盆祭的意思吧。

“玉莲,你今晚何不与月儿一起去金钟寺附近的河里放灯?只要你不靠近戏台,那河边又黑,是没人看得见你的。”桃三一娘一这样劝玉莲道:“就当是为了你爹去放一盏灯吧?”

玉莲沉吟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

这晚上,数不清的河灯在小秦淮水面上飘飘忽忽地游曳,照得沿岸都通明起来,特有那大户家的扎出考究的大船,上面还用纸做了人形,戴上五彩佛冠,仿佛就是持禅杖的佛子目连一般,巡视沿岸,顺河而去。

我和玉莲把两个瓜灯小心翼翼放到水里,看它晃晃悠悠的,又生怕它翻侧掉了,又忙用双手扶着,随着水流轻轻推去,玉莲只是不说话,许是在想爹吧?我从衣袋里拿出临行前桃三一娘一给的莲花豆,拈出一颗放嘴里“咯嘣嘣”嚼着,这时旁边放完灯要走的几个人说道:“庙那边戏锣敲得真热闹,快去看吧?这会子只能爬墙上看了。”

看那几人急忙走了,我觑了觑玉莲,其实我心里很想去看戏,但玉莲又最怕让戏班的人看见的,所以我除了陪在她身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玉莲站在河边出了一会神,不远处有个婆子在那点香烛烧衣纸,不知是不是纸潮了,那烧出的烟特别大,熏人眼鼻,我拉玉莲的衣袖:“玉莲姐,别站这,快走快走。”

玉莲就好像丢一了魂的壳一样任由我拽着走了,我觉得奇怪,一行走一行看她的神情:“玉莲姐,你还不舒服呢?”

玉莲摇摇头,有点迟疑:“其实……我想我还是再去见我一娘一一面吧?就远远地,朝她磕个头?”

我对这事根本没主意,再说她临行前去向一娘一亲磕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于是我便带着她朝金钟寺跑去了。

庙前街上熙熙攘攘的,我个子矮,越往前走就越是只能看到人群的背了,我再拼命踮起脚尖望,只能看见很远处那戏台高起的杆子,上面垂一条白幡在风里飘罢了,四下里人声嘈杂,我几乎听不见那边唱的是什么,只得问玉莲:“这是唱的《窦娥冤》么?”

玉莲点头:“是,我一娘一在唱呢……月儿,戏台下面估计里三层外三层的了,再往前走也是难行,没有别的地方能看得见么?”

我指指街两边的楼上:“那酒楼里都是有钱大人们喝酒看戏的地方,大凡人家也不会让你进去,恐怕没别的地方可看了。”

正在这时,走在我们旁边的一人朝路边的小摊喊一句:“哎!卖炒货的,有莲花豆卖么?”

这人一句话,让我和玉莲下意识一愣,我们一起转过头去看时,那路边一辆手推车上,果然摆满着各色炒货,一个年轻男子立在旁边,正殷勤答应道:“莲花豆?有啊!要多少?”

我们不由都定住了脚步,看着那人将一包豆子装好,称过、收钱,那买的人走了,玉莲却靠过去,她盯着那卖炒货男子的脸看个不住,,我连忙拉她:“你认得他?”

玉莲摇摇头,目光有点迷惑:“你们这里管炸蚕豆也叫莲花豆不成?……这人看着却眼熟。”

我说:“我们这没这个叫法。”

这时卖炒货的人也看见我们,热情地招呼道:“二位想买点什么?”

玉莲怔了怔,才又摇摇头,那人便笑笑并不在意,转开去望其他来往的人,兜搭生意。这时不知哪里又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问他道:“莲花豆给我包半斤。”

怎么又一个买莲花豆的?我诧异地嘀咕一句,玉莲也听到了,有些惊慌地觑了我一眼:“这个人……这个人我见过……”

“啊?这人是谁?别让他看见你……”我正想把玉莲拉到一边去,玉莲却一把紧紧一抓住我的手臂,全身止不住像发一抖一样,目光一径看着那人:“他、他好像是姓曾,去年戏班子路过开封的时候,这人是个裁缝,给我一娘一补过行头,我一娘一还直夸他手巧……不对,他那时候因为我们戏班唱完了要走,我一娘一却不肯留下嫁他,他那天夜里就喝醉失足掉河里了……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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