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五色饺 7
出了庵门一路小跑,果然很快追上了桃三一娘一,她好像也知道我会来,所以走得很慢,她手里仍拿着那个瓦罐,我认得正是昨晚盛放了麻刁利身上割下来的皮的那个,方才那猴子就不见了,莫非已经被桃三一娘一收在瓦罐里?桃三一娘一看我一路跑,提醒我道:“慢点,别滑倒了。”
我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雨水,顾不得那么多:“三一娘一,那猴子呢?”
桃三一娘一笑着反问:“你说呢?”
我盯着瓦罐:“真的在这里面么?这罐子那么小……怎么处置它啊?”
“我还没想好。”桃三一娘一说着,我们便往回走,回到欢香馆,她让何二搅来湿泥,将罐口封住,麻刁利还在店里,他说什么也不相信猴子已经被桃三一娘一收在这么小的瓦罐里,看着桃三一娘一在后院挖一个坑,埋下那瓦罐,他仍担心着出去若再遇到那猴子如何是好,恐怕会被它打个半死,桃三一娘一也不多理会他,埋好瓦罐,就忙别的去了。
我回到家中,家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乌龟在屋檐下爬着,我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正觉得奇怪,隔壁家的婶一娘一隔着矮墙跟我说道:“月儿啊?你这会子才回来啊?方才打雷的时候,你弟弟被惊着了,全身都一抽一起来,,脸憋得发紫,眼睛都翻白了,别提多吓人!你一娘一吓得都哭了,我让你一娘一赶紧带你弟去看大夫,喏,你叔刚帮忙去找的你爹,现在应该都在谭大夫那呢。”
“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声谢就往谭大夫家跑,跑去的半路中,原本停了的雨又忽然“哗哗”地落下,我虽带着伞,但也被淋得狼狈不堪,到了谭大夫的生药铺里,正看见谭大夫的侄子谭承站在门边,看见我便说:“你怎么才来?”
我一娘一正抱着弟弟坐在屋里的榻上,谭大夫正拿银针刺在弟弟的小手上,我走过去,俯身看弟弟的脸色,还是煞白的,眼睛紧闭,双手也用力抓着,我一娘一脸上不断淌着泪,我便伸手去给她抹掉,我一娘一低声骂道:“去澄衣庵怎么就去了这大半日?又是路上贪玩闲逛去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是蕙赠师太留我做点事……”我一娘一也没功夫仔细听我解释,又低下头去担忧地看着弟弟:“都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醒来啊?”
谭大夫也用手擦擦额头的汗说:“往常小儿这种状况的,灌半颗苏合香丸也就没事了,你这小儿今番有些凶险。”
谭大夫这话一出口,我一娘一都呆了,这时我爹从外面进来,问道:“谭大夫,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幺儿平素也康健活泼的,怎么一下子就……”
谭大夫用手摸了摸一我弟弟的额:“过半个时辰再灌半颗苏合香丸试试罢,不行的话,你们去找别家大夫看看?盐阜街住的那位一胡一 大夫……”
我知道那一胡一 大夫,他是一江一 都一带最有名的名医,据说到他手里,死了也能活过来,但他诊金收得很贵,所以向来只替富家贵人看病,爹叹了口气,打断谭大夫的话道:“再说吧。”半晌,他又想起什么:“月儿,随爹去家拿银子,我待会还要赶回主顾那,方才出来急了,榔头扔下就跑,半句话也来不及留。”
我一娘一点了头,我便随爹出来,走到半路,一驾骡车过来,在我们身边忽然停下了,我和我爹正纳闷,就看见严家大少爷拨一开帘子:“方才路过你家,听邻居说你家小儿病了,我正担心呢,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我爹连忙抱拳向他一揖:“区区小事,怎敢让严大爷一操一心?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哎,这不过举手之劳。”严大爷摆摆手:“我已经让小厮去跟一胡一 大夫说了,你家小儿若在这里看不好,就请送他去找一胡一 大夫吧?诊金你也不用管,我这都先付了。”
“这不必费心……”我爹刚开口推辞,严大爷就正色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客气了,不满周岁的孩儿得了病那都有莫测的凶险,好的话就轻易能好起来,不好时半日就能丢一了小命,桃家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
我爹面有难色,但也一时不知怎么答对才好,那严大爷就放下帘子,骡车自顾走了。我不敢作声,我爹也什么都没说,我随着他一路闷闷地回了家。
箱子里除了两颗散碎银子,就只有一小把铜钱了,我爹给我衣袋里揣好银子,摸一摸一我的头,目光与往常有些不同,我不禁担心地道:“爹?你怎么了?”
我爹却又摇摇头:“没什么,你快去吧。”
我只好答应着出来,心里竟不自觉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如果能现在就把弟弟送去一胡一 大夫那,也许他就能立刻好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伤心死的,不过严大爷为何会这么帮我们家?他是要买我回去做丫鬟吧?严家有钱,一爱一买多少丫鬟也是有的,不会就为了这个,要对我们家这么好吧?……我一胡一 思乱想地走在路上,不妨拐角处小武突然走出来,我和他差点撞个满怀,小武一看见是我,便笑道:“呵!笨丫头是你啊?”
我想起那天对他发脾气了,还大声骂他烦人讨厌,他现在也并不在意的模样,就觉得心里一阵愧疚,看着他那一头湿一漉一漉的乱发,我便道:“下雨天,你怎么也不打伞?”说着,我就把手里的伞往他头上遮了遮,他毫不在乎地甩甩头笑道:“湿着才好,湿着舒服。”
“噢。”我记挂着一娘一和弟弟,就说:“我还要去谭大夫的生药铺找我一娘一。”小武跟在我身后:“我刚就打那边来,你一娘一抱着你弟弟上了严家的骡车,好像是往盐阜街那边去了。”
“啊?”我一惊:“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啊。”小武搔搔后脑。
我还是有点不信,便急忙扔下小武跑到生药铺去,一看果然我一娘一已经不在了,谭大夫指着盐阜街的方向让我去找一胡一 大夫,我才不得不信真小武的话,再赶到一胡一 大夫的家,就看见严家的那辆骡车停在门口,严家的小厮认得我,就引着我进里面,严大爷正坐在一张凉榻上喝茶,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从一扇屏风后传来,空气里还有一阵浓郁的煲药气味,我顾不得向严大爷行礼,径直奔向屏风,只见一娘一蹲在一张藤床 边,我弟弟身上脱得光光的,颜色已经缓和过来,正“哇哇”大哭呢,藤床 边的药煲冒出的熏人药气源源不断地飘拂在弟弟的身上,旁边站着个大夫模样的人说道:“熏通了这口气就没事了,方才他已吃过苏合香丸,加上这药力一蒸,势必就无碍的。”
我一娘一一叠声地感谢他,看见我来了,便让我快把银子拿出来给一胡一 大夫,一胡一 大夫摆摆手:“严大爷已经给过了。”
我一娘一便拉着我去向严大爷道谢,严大爷连忙阻止我们:“桃大一嫂千万别这么客气,我也是今天凑巧听到这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还是令郎他自己的造化。”
我看严大爷丝毫没有提及买我的事,心里不由又有点纳闷,后来一胡一 大夫又开了几丸药,细细嘱咐我一娘一回去该如何注意照顾我弟弟,后来严大爷又执意用骡车送了我们回家。
到家时已是傍晚,雨稍停了,爹也早早地赶回来了,看见弟弟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看见我,却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借故去做晚饭,就出了屋子,天色一陰一沉沉压着,我的心也和天色一样,我默默地做完晚饭,和爹一娘一一起吃了,收拾完碗筷,我就出了门去找桃三一娘一。
欢香馆里依旧生意清淡,但不曾想玉叶尼姑却在,说是来还中午那盛馒头的食盒的,另外也要向桃三一娘一道谢,看见我来,她很高兴地拉着我坐,对桃三一娘一说:“我第一次看见月儿时,就觉得这丫头真是生得好聪慧可人的模样,想来严大爷和我想的一样。”
“吓?”我听玉叶的话不由一愣。
桃三一娘一看着我,没说什么。
玉叶又拿着我的手说:“你放心,去了严家不会让你吃苦的,只让你在小琥少爷的房里,他写字你就给研研墨,闷了你俩就说说话,他身一子弱些,也不能多喝茶,你只需知冷知热在旁边提点着就是,粗重活都有别的丫鬟婆子干。”
我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玉叶笑了:“也是,大少爷和你爹爹还没谈妥呢,我跟你说这些还早了点。”完后,门口来了一辆骡车,就是我白天坐过的严家那辆,玉叶看见便告辞上车走了。
我看着她走,竟不由叹了一口气,桃三一娘一坐到我身边:“诶?小小年纪就学会叹气了?”接着她又宽慰我道:“你爹一娘一不管做下什么决定,旁人是无法改变的,再说眼下灾祸频发,世道混乱,风气禀赋因着人心变坏,也日渐销薄了,一人一身,往后想要安驻立地,恐怕都难上加难,你不管到哪,但凡记住不懈不怠、三思后行,与人忍、让为先,人生在世,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造化也是由人自己的行一事前后论结果……俗话也说无缘不聚,你若能得失心淡些,时候到了,也许便有分晓。”
我用力点点头,虽然我还不能完全懂得桃三一娘一这番话的涵义,但又觉得是很大的道理,就在这时,有两位客人进了门,桃三一娘一便起身去招待他们,我到后面帮忙,直到亥时才回家,到了家也就立刻上床 睡下了。
第二天店里又没什么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坐着发呆,一时想起那个麻刁利来,昨晚开始就不见了他,是相信猴子已被桃三一娘一收了,所以放心走了?
哪知正想到这,就看见麻刁利从外面进来,用脚挑一起一张凳子,拉到门边坐下,一条腿大剌剌地踩在凳子上,眼睛不住朝外张望着,还不忘回头喊李二给他拿一碟炸蚕豆吃,李二照他话做了,他又让李二给他拿壶凉茶来,李二倒是没脾气,也拿给他了,麻刁利便哼着调子往嘴里扔蚕豆继续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回头四处张望时,正好看见我,忽然冲我一笑,我一怔,他已经颠颠地走过来,坐我旁边喜孜孜跟我说道:“闺女,你知道待会谁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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