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红禧饼 4
我便向李嫂请问哪有烧酒,李嫂指指灶旁架上,我找到烧酒,倒出半碗来,让杂役把烧酒灌入鹅口里,不一会那鹅就显出迷糊欲睡的模样,站立也不稳了,杂役搔搔头:“这是什么怪法子?灌醉了也就不晓得疼了,一毛一也能好拔些?”
我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跟家对面欢香馆的老板一娘一学来的。”
“哦!是柳青街的欢香馆么?那家的饭菜点心极有名气的。”杂役提着鹅便到外头去宰了,待把鹅治净,我洗了一把葱,卷好塞一进鹅腹内,然后放入专门炙肉的炭炉内,让它在炉火里慢慢炙熟。
严家对饮食讲究,吃鸡必须限定鸡重一斤,过轻不能、过重不要,我把一只鸡熟练地去骨刮肉,那李嫂在一旁也不禁诧异:“哟?小月姑娘这刀功也是跟欢香馆的老板一娘一学的?”
我笑笑点头,因为实在忙不过来,我只好歉意地请厨房里另一位专做面饭的吴嫂帮我和面做薄片的葱油春饼,她的神情虽然老大不愿意,但恐怕因着是招待贵客,也不得不照办。
刮下的碎肉先放一边,鸡骨和鸡翅、脚爪之类的,配上火腿用小锅熬出白汤来,这期间就切好极细的笋丝、香蕈、山药丁,然后隔出骨翅,把姜片和笋丝等再放进去滚一阵,最后才放入鸡碎肉,兑稀豆粉勾芡一开,不等鸡肉变老便立即出锅,这道鸡羹便成了。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传话:“王家的小爷和管家已经到府了,现在正在花厅和大少爷、二少爷喝茶,大少爷说客人旅途劳乏,让午时一刻前就开饭。”
厨房里其他人听完这话,都偷偷拿眼觑我,但他们也得准备老爷、夫人的饭菜,因此厨房里一时热闹得像是炸锅,我忙得脚不点地,还好平素在欢香馆帮忙时,午晚饭时也是这般情形,所以不致十分慌乱。看那边炉里鹅也散发出焦熟的香气,杂役帮我从炉子里把鹅叉出来,我把预先发好的木耳、金针与茭白丝一起,加芝麻盐炒熟,再将炙鹅身上的肉起出来,大约一精一、肥适宜的条状,李嫂的春饼摊好,我便选出一个大白瓷盘,把饼、炙鹅肉、木耳素菜分做三堆放诸其上。
唐一妈一刚好走进厨房,我连忙请她把鸡羹和鹅菜饼卷端去二少爷的房里,她诧异地看着我做出的菜:“真是你做的?”
我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已经是午时一刻整的时辰,我又急忙去向李嫂要些材料,她忙着,没好气地指着菜瓜堆:“喏!就那些,没有了。”
我只得自己过去翻找,恰好看见旁边有个盖布的竹篮,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鸽子蛋,用它做甜点心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我拿出六七个打入碗里,用筷子将蛋浆打稠,化了冰糖水,调好后分成两个小盅装好入锅炖,我正用烧火棍拨着灶内柴火时,一个婆子忽然走过来,一把掀一开锅盖:“你这炖着是什么?”
我一怔,赶紧站起身答道:“是鸽蛋膏。”
那婆子的眉头立刻竖一起,指着那个竹篮提高声音道:“你拿的那篮子里的鸽子蛋?”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得答道:“是……”
婆子用力把锅盖阖上:“是谁叫你动它的?”
我吓了一跳:“没、没有人,我以为放在那就能取用的……”
婆子叉腰冷哼一声,旁边吴一妈一不耐烦地跟她说道:“刚来的黄一毛一丫头懂什么规矩,你和她废话干什么!快来帮我弄这个。”
婆子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我额头,喝了一句:“回头看不告诉夫人收拾你!快做你的事去!”
我不敢驳嘴,那鸽蛋膏也极易蒸熟的,我再看看火候,便将两盅东西端出来,自己拿一个托盘送回二少爷的院子。
今日天气是难得的晴朗一些,没有雨,因此他们把饭桌设在院子水池边的小亭子里,我走来时,听见两个少年人爽朗的说笑声,唐一妈一看见我,便过来帮我接过:“还有没了?”
我摇摇头:“用了这些鸽子蛋,她们还说呢……”
唐一妈一生气地嘀咕道:“这等促狭小人。”她把东西端上桌去,我没敢靠近,转身正要回厨房,就听那位王少爷说:“小琥,北方实不及一江一 南安逸,单说这饮食,年初上元佳节,家父一位同僚府里正好请来个宁波府的厨子,此人手艺确是地道,能把元宵做出甜、酸、辣、咸几种口味,或汤煮或油炸或笼蒸,用的馅子更是林林种种,什么芝麻、椒盐、枣泥、豆沙的都不算稀奇,还有果、菜、鲜肉的,竟也油润甘香,北方是从没有这样口味的。”
我不由站住脚,想起以前也曾听说宁波府的人特别会做元宵,特点与一江一 都略有不同,一江一 都人或把糯米圆子一揉一搓一成比棋子还小,入炒菜、焖烧肉类以及汤食,当作咸味点心的居多。而桃三一娘一所做过的一种粉圆,是用青草或艾叶、青菜拧出汁水,和粉做圆,色如碧玉,若配豆沙馅,则煮玫瑰花的糖卤衬底;若是桂花馅,则用醪糟或蛋花汤衬,香气调和,尤其好吃好看。偶尔做咸的,就用去筋去肥的嫩一肉,捣烂加葱末、酱油做馅,清汤煮好后,再点上几滴香芝麻油,桃三一娘一常戏称这叫“白水青云”……想来要做这青圆并不难,不如去做来试试?我主意打定,便回厨房去,走到门前时,就见玉灵颤巍巍地走来,我连忙向她问好,她对我有气无力地笑笑,问我少爷好不好,我说正和京城来的王少爷在院子里聊天,她便点点头,背过脸去咳嗽了几下,我发觉她面色很差,正想问一句,李嫂就走来和她打招呼道:“诶?玉灵啊,你家老大人可好些?”
玉灵点头:“谢李嫂挂心,她老人家还好。”
李嫂扁扁嘴:“哎,还没进门,你就得这么没遮没掩过去照料,真是辛苦了。”
这话听来刺耳,玉灵勉强挤出笑模糊地答应一句,便故意岔开话题转而问我:“你来给少爷拿东西么?”
我摇摇头:“我来做些点心给他们送去。”
“哦?你做?”玉灵有点惊讶,我一边挽起袖子:“都是以前在欢香馆学过的,不难做。”
进厨房去,李嫂那些人已经忙完午饭,全在外面荫处乘凉,杂役一个人在洗涮锅碗了,我将一把青菜洗了然后向杂役要来研钵和杵子,玉灵则帮我称来一碗糯米粉,我一边把青菜仔细杵出汁水,然后拿绿汁搅好糯米面一团一 ,午间他们做饭时还有用剩下剁好的肉馅,我便拿来一点,用素油、豆粉、盐等调好,以绿糯米粉包出一个个拇指大的圆子,玉灵在一旁看着我做,竟啧啧称奇:“想不到小月你年纪小,却也厨艺这般好。”
我看她面带倦容,时而还有几声咳嗽,想是病了也强撑身一子出来的,不由替她担心,她却摇摇头说不妨事。
总共包好二十个青圆,待烧滚一小锅热水就把圆子放进去煮,这时一个年轻小厮打扮的男子忽然走进来,我不认得,便没有在意,玉灵看见他却脸上不自在起来,那男子好像是故意进来找话说的:“玉、玉灵姐姐在啊?我还说这两日去探望下韩一奶一奶一……”
玉灵不冷不热地说:“劳你惦记,她腿伤着,只能在屋里,你来也不便。”
“呵,有什么不便的,我与韩大哥也是自小识得,街坊邻居的……”那男子涎着脸道。
玉灵不理他,看我的青圆煮好了,就拿个大盖碗替一我盛好,跟我说:“我和你一起端去吧?”
我只得点头,一路走,我才知那男子竟是唐一妈一的侄子,与韩一奶一奶一的儿子年纪相仿,虽也在严家听差,但是为人散漫好赌,之前二夫人要将玉灵配人,唐一妈一这侄子就曾托人说过想求玉灵为妻,但玉灵厌烦他的为人,还是求大少一奶一奶一把她指配给韩家了,为这人每次看见玉灵,还是免不了言语故意套亲近,是以她都得想法子避开,怕生闲话。
到了院子里,却不见了唐一妈一,许是二位少爷谈话高兴,二少爷觉得不必她长期站旁边伺候,所以打发她走的吧。
由玉灵在前,我端着盖碗在后走来,只见他们桌上我方才做的羹汤和鹅肉饼卷都吃了不少,蛋膏的小盅也已经撤到一边去了。剩下的都是几样瓜仁果碟,二少爷看见我们来,玉灵便上前福了一福,然后在我手里的托盘上把盖碗里的青圆分到两个净碗里,分别摆在他们面前。
二少爷看着碗内问:“这是什么?”
“回二少爷的话,这是小月姑娘做的青圆子。”玉灵道。
我拿眼偷看二少爷的脸,他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看我,也没有说什么,倒是那位王少爷听了,便转过来仔细打量我一下:“听刚才那位妈妈说,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
我低着头回话道:“是。”
他又端起青圆的碗问:“这是什么做的?”
“是捣出菜汁和糯米粉做的肉馅汤圆。”
“噢?难怪有这样颜色。”他尝了一颗,便对着二少爷笑道:“小琥,你这丫头的手艺虽不能说上登大雅之堂,但已实在难得一精一细了,我怕是要在你这住个几日才好。”
二少爷只是略微点点头,却没有接他的话头,反对我说:“你去做壶茶来。”
“是。”我把大盖碗放下,看二少爷的颜色像是不愿意我们待在这里,玉灵便也识趣地与我一起走开。
在檐下,我让玉灵坐着休息,一边等着炭炉上水开,,忽然想起来:“玉灵姐,这里屋子后面的井平时都没用么?”
玉灵正用手绢捂着嘴咳嗽,听到我的话一愣:“屋后面哪有井?”
我指着檐下尽头:“从那小路走过去,后面却宽敞,是别处有另一个门可以进来?”
玉灵微皱眉头:“没有的事,严家共两口井,一口在厨房,还有一口井就在这院子的门里,这院子拨给二少爷住,也是因着清净,这屋子后面就是墙,墙外就是空地,所以当初就沿着里外种了些竹子,并没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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