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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瞒天过海 6

林先生听得宣鸣雷这般说,登时心痒,忙道:“宣兄,你能不能收他做弟子?”他见宣鸣雷笑了笑,又道:“我知道宣兄你专一精一琵琶,但一法通,万法通,何况琵琶指法与奏笛指法颇有相通。”

琵琶指法与奏笛指法颇有相通这句话,倒当真不假。林先生见宣鸣雷也这般说,实在又惊又喜,既得意于自己慧眼识珠的眼光,又盼着能调一教 出一个笛子好手来,因此这话说得极是诚恳,生怕宣鸣雷不愿。宣鸣雷笑了笑道:“林公一心抬举他,还不知他自己愿不愿意。”

林先生道:“愿意,愿意,肯定愿意!我跟左先生很熟的,向他说一句便成。小兄弟,你愿不愿意?来我家里,食宿全包,逢年过节还做一身新衣服。”看他那样子,已是急不可耐了。

宣鸣雷道:“林公,只是这般听了半支曲,尚不能说明什么。这样吧,我让他好生施展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积重难返的毛病,到底值不值得雕琢。”

林先生见宣鸣雷答应下来,大为欣喜,忙道:“好,好。”

宣鸣雷又道:“那支曲子还要多练,在这儿也太吵,我带他上楼去吧。”

这偏院原本就是林先生用来给乐班练一习一 的,楼有三层,林先生平时就在乐班练一习一 时上三楼闲坐喝茶打发时间。这支曲子明天喜事上要演奏,今天务必要排练一精一熟,林先生确实脱不开身,见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宣鸣雷居然如此上心,他更是欢喜,不住道:“有劳宣兄了。”心道:我这乐班笛手是个软肋,可惜碰到这三毛晚了点,要早半年,今天定然能派大用场。也没关系,以后总有大用的。林先生这个乐班在东平东陽二城大大有名,大户人家办喜事,基本上全要前来商借,谢礼亦颇为丰厚。若是真能把这个三毛培养成一个笛子名手,他这戏班肯定会更加名声大振。

施国强在一边见林先生三言两语,居然要把郑司楚留下来,心中不免有点妒忌,心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福,主人跟宣先生两个都有点呆气,这三毛倒是有福气。在一边插嘴道:“林先生,只是左桥号那边……”

林先生道:“左先生那边打什么紧。要是这小兄弟真个有才,我马上写个条,你叫个人把收条送回去,他就住这儿了。”

施国强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说,转身出去了。宣鸣雷已站起身,向林先生拱了拱手道:“林公,那我先带他上去。”

林先生道:“宣兄请。宣兄,请你费心了。”

宣鸣雷呵呵一笑道:“林公放心。这人到底是不是个人物,我宣鸣雷不会看走眼的。”

他这话其实已相当露骨,郑司楚听他这般说,登时明白宣鸣雷定然已看破了。但林先生显然并不曾听出宣鸣雷的言外之意,笑道:“宣兄的眼光,我向来佩服之极。小兄弟,打点精神,把你的本事全使出来。”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郑司楚胆小,结果发挥失常,被宣鸣雷一通痛贬,害得自己与一个未来的奏笛名手失之一交一 臂。

因为练一习一 时声音颇为吵闹,偏院本就甚是僻静,上了三楼后,越发静悄悄的没声音了,下面鼓乐齐鸣的声音这里一点都听不到。郑司楚上了楼,宣鸣雷拉过一张椅子,嘴里一边哼哼着:“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银汉崩流,惊涛壁立,洗出明月如弓。”

这正是当初宣鸣雷在酒楼所唱的一首《一萼红》,只是他脱头脱脑突然吟这几句,实在有点怪异。郑司楚却是心中雪亮,知道宣鸣雷定然已经看破,但自己长相全然变了,他又不敢完全肯定,所以故意这样试探。现在已无旁人,他也不再做作,不等宣鸣雷说完,低声道:“宣兄。”

这已是郑司楚本来的声音。他说得并不响,但宣鸣雷却如闻惊雷,一下转过身来盯着郑司楚,低声道:“真的是你!”

虽然宣鸣雷装得若无其事,但一瞬间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惶。郑司楚一直担心着宣鸣雷会翻脸,可事到临头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镇定。昨天夜里他一直想不好该怎么与宣鸣雷对谈,真个碰到了,却一点都没有紧张。置之死地而后生。郑司楚想到的是兵法中的这句话。当一个人尚存退路时,总不愿冒险,而一旦走投无路了,反倒可以放下一切。而现在,郑司楚就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父亲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自己,但他却不能苟且偷生。

不论如何,都要赌一赌。

宣鸣雷的脸色刹那间已变了数变,也不知他想些什么。郑司楚竟然找上门来,是他第一个想不到;而郑司楚居然长相完全变了,更让他想不到。他看着郑司楚,道:“郑兄,你真是胆大包天。”

在见到宣鸣雷之前,郑司楚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但真个见到他了,郑司楚反倒无比镇定。这正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吧,他想着。兵法中亦云“围师遗阙”,说的是包围敌人,一定要给敌人留下一条逃生之路,否则这敌人走投无路,便会不顾一切。以后他觉得那只是行军才能用到的道理,但此番与父母南下逃生,所遭遇的与兵法一一映证,对活用兵法的道理更体会得深了一层。他拖过一张椅子来坐下了,微笑道:“因为我已没别的路好走了,这一套富贵,与其送与旁人,不如送与宣兄。”

他说得平静,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现在,自己已将底牌亮给了宣鸣雷,赌的就是宣鸣雷会怎么做了。不过他已有八分的把握,因为宣鸣雷把自己单独带到此处,并且哼哼着那几句《一萼红》,他有把握宣鸣雷不会将自己一交一 出去了。

宣鸣雷又打量了郑司楚一下,低声道:“原来郑兄也有这人皮一面具,当真了得,令尊与令堂大人想必也在那左桥号中吧。”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正是。若宣兄将我一家人一交一 出去,此功实是非小。”

宣鸣雷的脸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他道:“好吧,郑兄,你先为我吹上一曲。”

虽然在三楼上说话,下面的人听不到,但万一有人听到里面没有笛声传出,说不定又要节外生枝。郑司楚听他这般说,心中把握已有了九分,拿起笛子凑到嘴边。他吹得最熟的正是那首《秋风谣》,便信口吹了起来。因为不再有心事,吹来反倒越发纯熟,蒋夫人说这支曲子原名《国之殇》,本是帝国军歌,他现在信口吹来,更增英锐之气。一边吹,连宣鸣雷都不再去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这一曲结束,便要见真章。

《秋风谣》不长,很快就吹完了。他吹完这一曲,抬头看向宣鸣雷,却见宣鸣雷眼中已经十分平静,却已多了点佩服之意,低声道:“今日酉时,我会过来与吾兄商议。”

成了!郑司楚差点要欢呼起来。宣鸣雷站起了身道:“下去吧。”

他们一下楼,林先生和那班乐师还在练一习一 。林先生见他二人下来,忙迎上去道:“宣兄,他怎么样?有可造之处吗?”

宣鸣雷摇了摇头,叹道:“林公,要让你失望了。这小兄弟若是从未学过,还可调一教 ,但现在手法已经学僵了,就算再改回来,便如本应南行,却向北走了千余里,再转头,想要大成,难矣!”

听宣鸣雷这般说,林先生大失所望。他看了看郑司楚,心道:宣兄真是个直肠子,当面说了出来,这小兄弟本来心怀希望,这回真是要失望了。不过他也知道宣鸣雷对音律之道极有造诣,说出话来不会有误,他说这三毛没什么价值,就真没价值了,叹了口气道:“如此也没办法。”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郑司楚,对一边的施国强道:“国强,拿十个银币给这小兄弟吧,权当耽搁他的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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