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触即发 4
宣鸣雷淡淡一笑道:“前程?我可从来没想过。”说到这儿,他又有些黯然,低声道:“郑兄,你知不知道五羊城的军中实力如何?”
五羊城有共和国的水军南战队,在共和国五大军区当可排到第二,实力还在之一江一 军区之上。但一旦南北开战,广陽军区定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一旦举旗,实力实已在之一江一 军区之下。他道:“明面上,广陽军区五万,其中两万水战队,三万陆战队,自保有余。只是……”
宣鸣雷道:“剔除异见之将,倒也不难,但难的是这五万士卒是否齐心。郑兄,一旦事情摆到明面上,率先来犯的,定然会是一邓一 帅。”
郑司楚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他低低道:“一邓一 帅,是你老师吧?宣兄是否有点难办?”
宣鸣雷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我与一邓一 帅虽有师徒之谊,却也无话可说。我担心的是五羊城里,如我之将能有几人。”
他这话有点骄傲,但郑司楚知道他的本事,心想这也不算是大话。假如五羊城水军将领能有四五人有宣鸣雷这等水准,守住五羊城当不在话下。但最怕的是一邓一 沧澜围城久战,到时五羊以一城抗天下,实是凶多吉少。他道:“能有宣兄之才者,谅不会多。但军情万变,一邓一 帅也并非不可击败。”
宣鸣雷点了点头道:“得道多助这话,还是泛泛之谈。首要之务,实是战具与士兵之力。西原的薛庭轩这么点兵力,以三上将之能也吃了他一个大亏,除了薛庭轩这小子能力过人之外,也在于他们上下一心,军中有能人相助。你可知三上将远征落败的细节吗?”
在雾云城纪念堂里,郑司楚曾听沈扬翼说起当时详情,说远征军落败的转折点在于遭到楚都城火槍骑的突袭。如果单单是一支奇兵突袭,尚不足以撼动庞大的远征军,但薛庭轩一军还使用了一种远程飞弹,一举击毁远征军辎重,又不惜成本断了粮道,结果远征军难以支持,优势兵力反而成了累赘,最终只能惨败而回。他道:“火槍骑,飞弹,断粮,这三者是转折的关键,再加上西原一胡一 人做后盾,他才得以取胜。”
宣鸣雷道:“不错。郑兄,原来你的消息也挺灵通。本来我也觉得薛庭轩的首级已有一半割了下来了,但他出奇制胜,用的战具三上将亦闻所未闻,致使这一战最终功亏一篑。现在五羊城也已站在了楚都城的位置上,可是五羊城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才我在展示厅看了一圈,固然大半极见巧思,但绝大多数都是些农耕织造之类的器械,战具只占其中极少部份,那战棋也算一样,好玩是好玩,但对战局实无一利,难怪当初一邓一 帅不用。”
郑司楚只道他在展示厅里疯玩,没想到宣鸣雷竟是观察到了这许多。回想起来,这工部特别司确实足以让人赞叹不已,但研究制造出来的大多数是些工具,用于战争的器械甚少,像薛庭轩用的火槍、飞弹,更是分毫不见踪影。他只觉浑身一凛,低低道:“确实。宣兄,你说得极是。”
宣鸣雷道:“听说陈司长是你姨父是吧?我人微言轻,进言亦未必有用,你定要向他说一句,眼下最要紧的是研发出一样能够超越北军的东西出来,否则,五羊城五月举旗,六月城头便要挂满我们这些叛匪的人头了。不要自以为实力强劲,在一邓一 帅面前,谁也不敢说实力强。”
郑司楚只觉背后都已沁出了冷汗。逃到五羊城,自己实已有种如蒙大赦之感,看事反不如宣鸣雷清醒。他道:“我会说的。”顿了顿,又道,“宣兄,有句话只怕你听了会不乐意,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一直在军中,为何却视他们如同仇敌?”
他这话一直憋在心里。在坐螺舟抵达大一江一 南岸时,宣鸣雷曾想将同舟士兵炸死,全无同袍之念。那时他觉宣鸣雷这人冷血无情,实非可信之人。但一同待了这么久,发现他对自己的同伴却极是关照,也不是嗜杀成性的屠夫,这一点他实在想不通。这话郑司楚已问过一次,但那一次宣鸣雷并没有回答。此番听郑司楚又问起,宣鸣雷心知若再不告诉他,郑司楚永远都不会信任自己。他低低道:“其中原因我可以告诉你,但请郑兄代我保密。”
郑司楚听他说得郑重,便点了点头。宣鸣雷伸手蘸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个“火”字。郑司楚一怔,心想这个火字是什么意思?正待追问,宣鸣雷又在火旁添了个反犬,声音极低道:“我是此人。”
狄人!
宣鸣雷是狄人!
狄人是北方异族,昔年曾大为边患,但后来曾遭中原痛击,几乎犁庭扫穴,险被灭族,后来便十分恭顺,势力也大不如前。只是郑司楚根本没想到宣鸣雷竟会是狄人!
虽然共和军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宣称人人平等,不分种族,也没有明规定狄人不得参军的禁令,但军中的狄人只限于下级军官,连中级军官也极少有。宣鸣雷身为水军一精一英的螺舟队舟督,更是三帅一邓一 沧澜的得意门生,一旦被人知道他是狄人,只怕再难受到重用,反要被猜忌。这大概就是宣鸣雷最终决定背叛共和军,与自己一家一同南奔的原因吧。也正因为如此,在宣鸣雷眼里,即使是同一艘螺舟上的属下,亦只是一些异族,杀之不足惜。
宣鸣雷写了这个字,心中实有点后悔,见郑司楚默然不语,他低声道:“郑兄,你若不信我,自可以不再用我,宣某再无二话。”
郑司楚想了想,道:“宣兄,我只问你一句话。一旦你能得势,会不会成为国中大患?”
宣鸣雷没想到他会这般问,想了想道:“不会。我母是中原人,一半血与你一样。不论哪里,都是我的父母一之 邦。”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他说着,举起杯来,微笑道:“宣兄,不论事成于你或事成于我,请记今日。从今日起,天下一家。”
宣鸣雷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天下一家”这四字,实是说得熟而又熟,但今日听来却别是一番滋味。他心道:我一直觉得中原人定视我为异类,但郑兄这等人,真是天下一人。他也举起杯来,低低道:“天下一家。”
他一直还有种“有朝一日,狄人要居于上游”的想法,但到了今天,这种想法再也不存在了。不论将来如何,这天下由自己平定还是郑司楚平定,狄人和中原人都会亲如一家,再不可分。
郑兄,如果你活着,我会追随你鞍前马后。如果你死了,我也要尽力去实现你这个理想。他想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本是海量,但这杯酒下去,周身都似在沸腾。
终于,有一个中原人,可以让自己毫无保留地向他说出心思了,再不用隐瞒。宣鸣雷想到此处,脸上已再无半分忧虑。
那件事,是不是应该也告诉他?但宣鸣雷还是没再说下去。如果真个毫无保留,以郑司楚刨根问底的性子,他势必将郑昭的秘密也要说出来。但郑昭央求过自己,不要将读心术之事告诉郑司楚。反正自己的秘密郑昭都已知晓,这事便让郑昭说吧。想到此处,他又喝了口酒,微笑道:“郑兄,风雨欲来,将来便是我们大展拳脚的世界了。”
郑司楚也笑了笑,但心底还是有些苦涩。乱世出英雄,可是他越来越觉得,与其做一个乱世英雄,不如做一个顺世的凡夫俗子。只是这个时代却容不得自己这么想,洪流滚滚向前,想要逆世而行的,无不会被击得粉碎。
这滔天巨浪要来的话,那就来吧,人纵然不能力挽狂澜,但也不能任其为所欲为。他想着,也喝了口酒。这酒不是很烈,但他喝下去,周身都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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