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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烈火之城 第十七章 虎尾哗变(2)

他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时只是对城中零星出现的蛇人觉得奇怪,只以为那是些共和军驯化未成的野兽。但如今看来,蛇人绝非是被人驯养的,那些蛇人如此聪明,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共和军绝没这个本事来驯化它们。那么,蛇人只怕并没有什么背后的人物,而是自己出现的。”

我道:“那又如何?”

他这时反倒笑了笑,道:“楚将军,你的勇猛,我也一向佩服。但为将之道,需有智有勇,你勇则有余,智未免不足。”

他突然说起这些来,我也笑了笑道:“是吧。”

“蛇人若有什么人驯化,那么那背后之人必是要击败我们,也最多是将我们赶尽杀绝而已。若是自行出现的,那么它们击败我们后又会有什么目的?”

他的话让我猛地一震,我喃喃道:“是啊,难道,它们是要把所有人都杀尽了?”

共和军纵然想消灭我们,但我们若投降后,也能有一条生路的。可蛇人如果是想要把所有人都杀光,那么投降后也无非是死路一条。而一旦我们败亡,那么蛇人趁胜出击,世间会是如何一副景象?

我打个了寒战,都不敢再想了。这是,路恭行道:“楚将军,我先走了。”

我道:“好吧,再见。”

我跳上马,向城西走去,想的却仍是路恭行的话。

※※※

我病好后的第十四天。

这一天是难得的陰天,偶尔还有点陽光照下。我仍是去医营取一批草药。叶台的医术当真高明,那些草药虽然煮出来又臭又苦又难吃,却很是有效。

当我拎了两大包草药,刚走出医营,想要上马,哪知那两包药太大,挂在马鞍上便很难再上去。我正想让什么人来帮一下手,一支兵马正从路上走来,我一眼便看见那队兵马带头的正是巡官苑可祥,大声道:“苑将军,麻烦你帮一下手。”

苑可祥扭过头,看见了我,笑道:“楚将军,是你啊,好久不见。你来取药么?”

我点了点头道:“来帮我递一递。”

他跳下马,我把药一交一 给他,自己跳上马,他又把药递给我,我挂到鞍上,道:“苑将军,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跳上马,忽对身边的几个士兵道:“弟兄们,这位将军便是与前锋营路将军并称为‘龙锋双将’的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你们看看吧。”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名声倒好象缠着我了,连苑可祥也知道。苑可祥这般一说,他的手下齐齐行了一个礼,道:“楚将军。”

他们的喊声整齐划一,尽管那些士兵都面有菜色,但士气还是很高,龙鳞军虽在吴万龄整顿之下颇见长进,便比起苑可祥这一小队人马来说,军容还是松懈了些。我在马上回了一礼,道:“苑将军,你们今天轮直么?”

他道:“是啊。铜城营现在该换岗了,朱将军命我先去通知一声。”

我看了看他的队伍,不由赞叹道:“苑将军,你是怎么带兵的?带得很有章法啊。”

他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无常规。将兵者,当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我咀嚼着他这段话的意思,叹道:“苑将军,你这话很有道理啊。”

他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从小读惯的一部《胜兵策》的话。”

“《胜兵策》?”我回想着军校中有谁提过这部书,不过好象谁也没提过。“这部书是谁写的?”

“不知。那是我家传的半部兵书,看目录有七章,不过传到我家只剩三章了。文字很古奥,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将领传下来的。”

我道:“那庭天《行军七要》中也有类似的话,说‘为将之道,令行禁止。’不过,你那部兵书中说得更细一些,那书在身边么?我想看看。”

苑可祥道:“这部书在我家中,没带在身边。不过我背得熟了,什么时候我写给你吧。”

我喜不自胜,道:“多谢苑将军了。那兵书中还有什么话?”

苑可祥淡然道:“倒也没什么惊人之处,不过有些话倒切中当今军中之敝。象书中说:‘夫欲战胜者,定谋则贵决,行军则贵速,议事则贵密,兵权则贵一。’现在我军中上下,各军编制不一,有以伍为基,也有以什为基,令出多头,上有命,下多有不从,颇有混乱,唉。”

他最后的一声长叹叹得很是怆然。苑可祥年岁不大,官阶也低,在等级森严的中军只怕也受够了气。我想起了当初在前锋营中,两千人的前锋中,各百夫长很有些勋臣后人,连路恭行也不太能指挥得动,象蒲安礼、邢铁风这等人,如果是我当前锋营统制,只怕别想让他们听我指挥。苑可祥说的那一连串“贵”字,说到底便是那“兵权贵一”。而军中便是君侯也无法完全指挥住下面,不然当初也不会明令沈西平不得擅自行动了。

这时,已到了岔路口。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道:“苑将军,我得告辞了,麻烦你马上写一段出来,晚上我便来取,可好?”

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楚将军,你以统领的身份来向我一个连军校也不曾上过的小小巡官讨教,传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我正色道:“苑将军,能者为师,岂在人言。”

他脸上抽了抽,也向我拱了拱手道:“多谢楚将军。今晚我便将第一章先默写出来,奉上楚将军。”

他说完,加了一鞭,向南门跑去。他手下那三十来个士兵虽然都是步卒,却仍是跑得整整齐齐。

我也加了一鞭,向龙鳞军营中跑去。那庭天的《行军七要》是军校中的必读书,我读得也多了,但那庭天的书中偏向于讲述攻守之道,这一类领兵方略讲得很简略,而当初十二名将里治军最严的骆浩却没有兵书传世,若能得到苑可祥这部兵书以做补充,当真可取长补短。

走了一半路,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雷弹的响声。现在火雷弹所剩无几,每军中的火雷弹都明令非到紧急关头不可使用,南门用上了火雷弹,难道蛇人又攻来了?我吃了一惊,加鞭向营中跑去。

一近西门,却见仍是一派平静。我冲进营帐,虞代已在等着我。他拿下草药,我道:“虞将军,蛇人刚才有没有攻来?”

虞代摇摇头道:“没有啊。”

难道南门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去那望远镜前看看去。”

到了箭楼上,我将望远镜对准了南门望去。看过去,南门倒没什么异样,只是人很多,几面旗子招展,隔得太远了,也看不清是谁的旗号。我放下望远镜,跟着我上来的虞代有点担心地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么?”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希望没事吧。”

这时,一骑马飞驰而来,冲进营中。我吃了一惊,道:“虞将军,快去看看。”

进来的是一个传令兵,倒不是雷鼓。他没有雷鼓那么大的嗓门,一进营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右军上下一注意,加强戒备。”

我跑下箭楼,道:“出什么事了?”

“虎尾哗变,冲出城去了!”

他刚说得一句,又跑了出去,大概去通知后军去了。我大吃一惊,有点不想信自己的耳朵。

朱天畏虽不是一线大将,但他也是统中军一营之众,武侯一手提拔上来独挡一面的大将了。要说他也和高铁冲一般,是蛇人的内奸,那我可死也不信。可他的虎尾营为什么会突然哗变?

我满腹疑一团一 ,虞代这时凑上来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上城吧,叫个人去南门打听一下,我们去防范蛇人攻城。”

蛇人倒没有异动。我们守到天黑,才由右军接手。下得城来,那个去打探消息的龙鳞军也回来了。听他说,今天下午,在铜城营和虎尾营换岗之时,朱天畏忽然派骑军劫夺了一库余粮,又抢夺了一架天火飞龙车开道,要开城出去。铜城营不敢阻拦,被朱天畏抢出城去,等武侯得知消息命路恭行的前锋营冲出来时,虎尾营七千余人已冲出南门,在冲出一里地后被埋伏的蛇人尽数歼灭,路恭行也只来得及关上城门,没让蛇人趁势攻入城来。听说朱天畏留书一封给武侯,说他“多谋寡断,似勇实怯”,诸军在武侯指挥下,战无胜机,守必自绝,他的虎尾营要自寻出路。

自寻出路的虎尾营败亡得比在城中诸军更快。现在,只怕没人会再象朱天畏那样,自以为可以杀开一条血路冲出蛇人的重围,但朱天畏一军败亡,使得中军元气大伤。如今中军兵力已不到三万,而且粮食也更少了。

苑可祥也夹在虎尾营中,没于战阵。

※※※

朱天畏败亡后又过了三天。

失去了铜城营,连另外诸军的守备也显得更吃力了。以前前锋营进常可以收到诸门助守,但自朱天畏死后,中军自顾不暇,只抽出数千人助守损失最大的北门,对东西两门,再难照顾了。

击走了一批蛇人的攻击,我只觉浑身酸痛。现在每天都有种一精一疲力尽之感,好象过了今天便不知道明天。

刚退入营中,正好碰上雷鼓过来传来。武侯紧急招集诸将议事,这一次,只招诸军的最高军官,而我是武侯特许要我参加的。

向中军走去时,我没有一点重获武侯重视的欣喜。一路上,残垣断壁间,时不时可见一两具死一尸一。城民自放出城后,城中所剩无几的人也时有饿毙的。此时辎重营也再没一精一力去搬运死一尸一焚烧,若不是城民总数已不到两三千,只怕现在已经引起一场瘟疫了。

看着那些断墙,我的战马也步履沉重。

一天天,仿佛看得到末日逼近,全军上下开始弥漫着一股绝望之气。向文侯告急的特使仍然没来,据说后军和右军有人偷偷趁夜去斩杀城中很少的一些城民来充饥,这等骇人听闻的事虽没被证实,但我看到好几具一尸一首都身体不全,只怕这传闻也不全然是假。

到了武侯的中军帐,帐门口的传令兵也有点无力地喊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到。”

帐中坐的,已是各军的主帅和万夫长,我是官级最低的。我看了看,参军里,只有张龙友和伍克清在座。我进去后向武侯行了一礼,坐到路恭行身边。

武侯苍老了许多,他面前居然还放着一杯酒。他啜饮了一口,等后军的一胡一 仕安也来了,他才放下杯子,道:“诸位将军,先请辎重营德洋大人说个坏消息。”

德洋站起身,道:“君侯,到今天为止,军中只剩干饼两千张。”

营中一片哗然。现在全军还有近八万人,若只有两千张饼,岂不是要四十人才分得到一张?这等如不分。柴胜相跳出起来,叫道:“怎的到今天才说?”

路恭行小声道:“早说岂不是早乱军心。”

他的话不错,也只有柴胜相这等莽夫会那么乱叫。武侯也没有理他,道:“向帝都求援的特使仍无回音,如今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我们总还要再坚守一个月。不知哪位将军有妙计献上?”

我看了看路恭行,他没在看我,只顾低着头沉思。这时柴胜相站起来道:“君侯,柴胜相有话说。”

武侯看了看他,道:“柴将军,你有何妙计?”

柴胜相道:“共和军被我们困在城中时,守了三个月。那时城中的人数比现在还多,连共和军也能守上三个月,我们又如何守不到的?”

有人道:“当初高鹫城里存粮充足,足够五万共和军一年之粮,才能让八十万人坚守三个月的。”

柴胜相哼了一声,道:“五万人之粮,按理只能够八十万人吃上二十几天,但他们守到三月,后来吃的是什么?”

我浑身一颤,象是被浸到冰水里一样。那个反驳柴胜相的将领也象被吓着了,道:“柴将军,难道……”

柴胜相伸出舌头,道:“不错,那些城民虽然还剩一两千,但每个人多的还有五六十斤肉,少也有二三十斤,算一千个,大概还有四万斤肉。八万余人,够吃上两三天了。”

我打了个寒战,只觉一股恶心。柴胜相这般说来,倒好象是杀猪杀羊那么轻易。我正要反对,那刚才反驳的军官又道:“可城民吃完了又如何是好?”

听口气,他竟然是同意柴胜相吃人之议了。

柴胜相道:“现在关着的工匠也有一两千……”

我怒不可遏,猛地站了起来,道:“君侯,柴将军一派一胡一 言,请君侯下令,斩此妄人。”

我的话一定也让人吃了一惊,我听得有人在一交一 头接耳地问道:“他是谁?”又有人小声道:“他是龙锋双将之一的楚休红。”

这时我已不顾一切,大声道:“君侯,我军王者之师,堂堂正正,纵然败亡,也要死得顶天立地。若杀城民、杀工匠,食人肉求生,后人口中,将置我军于何地?”

柴胜相冷笑道:“楚将军,你好大度,若饿死后被蛇人吃进肚里,难道也是顶天立地么?”

我叫道:“我是人,不是野兽,若要吃人活下去,毋宁当场杀出城去,便是死在蛇人刀槍之下,还无愧于心。”

柴胜相道:“楚将军既然反对我的提议,不知可有何妙计?”

我道:“军中马匹尚多,而守城时马匹用得不多,可将马匹斩杀。一匹马取肉,也比一个人多得太多。”

柴胜相道:“楚将军真出的好主意!如今各军的病弱马匹早已斩杀,剩下的马匹哪里还称得上‘尚多’?而斩杀了马匹,骑军无所用其长,军中战斗力必然大损,而各门紧急征调时,难道你让诸军走着去么?”

我道:“那总好过吃人维生。”

柴胜相正要说什么,武侯喝道:“放肆!在中军帐中大声喧哗,两位将军难道不知军令么?”

我低下头,柴胜相也同时和我道:“末将知罪。”

我坐下时,狠狠瞪了柴胜相一眼,柴胜相也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看看路恭行,他仍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陆经渔忽然站了起来,道:“君侯,末将有言禀告。”

武侯看了看他道:“经渔,你有何话说?”

陆经渔道:“楚将军说得有理,为人处世,当求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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