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天诛 第四十四章 窃国者诛(3)
反正要死了,死在陈忠槍下,也是一样。陈忠是个实在人,他绝不会骗我的,说愿与我一同赴死,那他说的便是实话。只是他转而与原先的同僚为敌,出槍却大为迟缓,只是阻挡,也不进攻。我与陈忠一共与蛇人相斗也大战上风,即使他不愿杀人,有他替我防守,也已足够了,我压力顿轻,虽然只有七个人,但一时间这上百个穿着执金吾军服的帝国军竟也迫不上来。
我们且战且退,一个巨斧武士手中一慢,中了一槍,登时被乱刃分一尸一,但我们毕竟已退到了观景台。观景台的门不大,一守住门,能攻上来的士兵更少,守得也更加容易了。我松了一口气,心知已缓了口气,这时路恭行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旁人退后,决死队跟我来。
路恭行已走上前来,到了十几步外,他站住了,道:楚将军,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和平时大不一样,又陰又冷。我哼了一声,道:路将军,这些话也不必说了,今日你要过去,便请踏着我的一尸一首过去。
路恭行叹道:楚将军,我真不明白你是个怎样的人。按理,象你这么婆婆妈妈,在战场上早就该死了,可偏偏你能屹立不倒,连陈忠居然也会反戈一击。
陈忠在我身后重重地喘息了一声,似乎心有所动。我大声道:路将军,现在婆婆妈妈的可是你了。
路恭行忽地一笑,将手中长槍扔开,道:楚将军,你其实走错了一步棋,这地方虽然易守难攻,便你也该明白,里面地方狭窄,长兵难有效用。你弃己之长,难道还能守到几时?
身后的巨斧武士都咦了一声,他们用的都是长柄斧,力劈猛砍,威力极大,但进观景台的确就难以挥动了。路恭行只是一句话,便让这几个死都不怕的勇士心中也动摇了。我心知不能任由他逞口舌之利,喝道:不必挡得太久,等天一亮,火军一团一 便会赶到,到时你们还有哪条路可走?
我的话也让路恭行身后那些士兵都咦了一声。火军一团一 的神龙炮威力无比,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而火军一团一 本身也是支惯于冲锋的强兵,我这句话一般让他们心中惶惑。
路恭行厉声道:不要慌!此时到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难道还攻不破他们么?决死队,上去!
他身后有几个黑衣人已冲了上来。我身上一凛,正待打点精神,忽然有个黑衣人道:路将军,楚将军是个英雄,请给我个机会与他一战。
这是徐蒙的声音。这徐蒙是二太子新招来的保镖,上次在醉枫楼安乐王席上与我以筷子比试槍法,武昭老师虽说我胜了,但我明白只是平分秋色,是个和局。此人黑眚槍妙绝天下,也是个槍法高手,却大有磊落之气。
路恭行有些不快,道:徐将军,此时你还要节外生枝么?
徐蒙道:将者不死无名之辈。楚将军槍法高绝,徐蒙原与他一战,身死无憾。
这徐蒙也算有点泥古不化了。我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有些感激他。如果他们一拥齐上,我只能求上天保佑撑得几时算几时,但一旦和徐蒙比槍,我拼得一死,可以多支持许多。我不等路恭行再说,抢先道:徐兄真是壮士,楚休红愿与徐兄决一生死。就算路恭行不同意,现在这喘息之机也被我抓住了。
路恭行似乎有些不愿,但勉强道:好吧。说着,退后了一步。眼见他轻易答应,我却反而一阵疑惑。此时他已占尽上风,以路恭行这等人物,绝不会生事说让徐蒙与我决斗来浪费时间的。
他一定有暗器!
一想到这点,我眼角扫了徐蒙一眼。果然,徐蒙手握长槍,但右拳却明显只是虚握着。我心头一阵寒意,知道自己差点堕入路恭行的圈套了。他哪里是答应徐蒙与我决斗,而是要徐蒙暗算我!
想通了这点,我装作不知,将长槍一交一 在左手夹在肋下,右手的百辟刀入鞘道:领教徐兄高招。入鞘时右手尾指却已勾住了腰间的流星锤。
这流星锤是李尧天送我的,我平时也常在练一习一 ,李尧天说练会后五步之内百发百中,现在我和徐蒙相距恰在五步。这么做虽然极其陰险,但生死攸关,也只好陰险一回。只是这徐蒙的暗器是什么?
徐蒙抱着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定会好好安葬你的一尸一身的,放心。他大概觉得我是必死了,此时也漏了句话。我也相信他定会好好安葬我的,但我更想活着。
他的长槍一摆,忽地大喝一声,槍头又乱成一一团一 黑雾。当初以筷子比试,还看不出这一招的厉害,此时他用的是长槍,这一团一 黑雾便如千万把快刀飞速转动。我见他一槍发出,右手忽地向我一扬,不等他发出暗器,右手一滑,手已滑入流星锤的皮套,一把抓住流星锤,猛地掷了出去。
我没有用槍招去引他注意,流星锤飞出,眼前寒光一闪,左肩又是一疼,长槍登时落地。也就在同时,徐蒙大叫一声,仰天翻倒。
我的流星锤正砸在他的面门。流星锤只有两斤重,但因为又小又沉,这一锤大概将他的颅骨都砸碎了。他刚一倒地,只听得路恭行叫道:快上!几个黑衣人猛地冲了过来。流星锤此时恰好收回手中,一个黑衣人已疾冲而至,一刀向我劈了过来,我已站立不稳,手又是一扬,流星锤再度击出,正砸在他的前额,这黑衣人立时毙命。我左手往地上一撑,翻身跳起,倒退进观景台中,叫道:小心了!
陈忠让我入内,举槍守在门口,两个巨斧武士则守在他身边。门口顶多也只能站三个人,另两个巨斧武士扶着我上了几级阶梯,门口已有人在与陈忠他们一交一 手。
徐蒙打出的是一支袖箭,如果不是我发锤在先,这一箭刺中的定是我的咽喉。我扔掉这袖箭,站起来道:快退上去!快退!
在门口固然可用长兵,但是路恭行的人太多了,陈忠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我翻身起来,正要再冲下去,却只觉左臂疼痛不堪,根本用不出力来。一个巨斧武士叫道:楚将军,你肩上在流血!
这左肩原先就受过伤,今日前后俱中了一箭,再也发不出力了。我皱了皱眉,道:无论如何都要挡住!但此时右臂虽能用力,可是只有一条手臂,刀法也大打折扣,我根本不抱多大指望了。
门口有个巨斧武士发出了一声惨叫,有个黑衣人一刀捅进了他的下腹。这巨斧武士负痛之下,竟然一把扔掉了长柄斧猛地抱住那黑衣人,边上早有两个冲上来,两口刀齐齐刺入他的肋下。我心惊之下,叫道:陈忠,快上来!快上来!
那巨斧武士身体魁梧,虽然死了,巨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路恭行的决死队一时也冲不上来。陈忠和另一个巨斧武士无心恋战,拖着长槍巨斧奔上来,我从腰间取出了手一弩一,哆哆嗦嗦地往里装钢箭。此时只恨当初薛文亦给我的箭太少,我恨不得一弩一中可以装得七八十支箭进去才好。
观景台共有五层,我们上了第四层,四个巨斧武士被冲上来的决死队砍翻了三个。再往上便是太子他们所处之地,我知道现在实已退到了绝路,也只剩了我们三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退了。陈忠将长槍一扔,伸手到腰间拔出刀来,喝道:再有上来者,不要怪我了!
一个黑衣人的一尸一体忽然直直站起,我大吃一惊,陈忠却叫道:有人有人顶着他!
他身后有人!我恍然大悟,但箭已发完,我一撑地,猛地站起来,*着墙壁,右手已解下那流星锤,喝道:快出来!
那具黑衣人的一尸一体忽然飞了起来,一个人猛地跃上。陈忠*在门口,这人飞起一脚,正踢中陈忠耳后,陈忠被他踢得向我这儿倒了过来,我一把扶住他,只觉他的身体重得如山一般,若不是*着墙壁,只怕会被陈忠压倒。而这人踢翻陈忠,一刀忽地向另一边那巨斧武士砍去。这一刀快如闪电,那巨斧武士已是筋疲力竭,毫无还手之力,咽喉被那人一刀砍开,缓缓坐倒。
这是路恭行!
我把晕过去的陈忠向边上挪了挪,颓然道:路将军,你还是赢了。
路恭行一身黑衣,脸上也沾满了血迹,只是他眼中全无得胜后的喜悦,看着我道:楚将军,没想到我的决死队居然会有大半死在你手上。
我强笑了笑,也不说话。其实也不都是我杀的,我只杀了两个黑衣人,这十几个中大多是那四个巨斧武士所伤。我道:路将军,恩怨今日俱尽,你杀了我吧。
路恭行看着我,眼中竟似有些泪光:楚将军,当初我们在高鹫城并肩作战,难道那时的情份都要了了?
我一阵黯然。路恭行一向雷厉风行,到了这时居然却缓了手,他一定也想到了那时我们的友情。我叹道:路将军,有时我真觉得在你麾下时便战死,倒是件幸事了。
路恭行沉默了一下,眼中也有些黯然,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你降吧。纵然你不愿为官,我也可以保你无性命之忧。
我喃喃道:晚了,晚了,走得太远了。
我一把从陈忠身后抽出手来,流星锤猛地向他掷去。此时我与他相距连五步都不到,这也是我蓄力已久,流星锤发出一声尖啸,直取路恭行面门。
路恭行定逃不过这一锤了,我掷出流星锤后,心中却又有些后悔,路恭行却忽地将身一侧,险险避开,手中刀猛地一掠。流星锤的套索是鹿筋所制,很有弹性,但此时崩得笔直,路恭行长刀一掠,一下将鹿筋划断,流星锤砰的一声击在墙上,石粉四溅。
完了!
我心中一沉。流星锤已是我最后一手了,现在连这也被路恭行破去,我已再没有取胜之机。到了此时我心中反倒平静下来,只等着路恭行杀我。哪知路恭行被我暗算了一锤,却仍无愠色,道:楚将军,请你,降我。
他这话如同一个霹雳,我只觉浑身乏力,扑嗵一下跪倒在地。路恭行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让我投降,难道我真的要降么?我抬起头,看着他道:不。
路恭行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道:那好吧。他踏上一步,举起刀来,向我当头劈下。我已跪在地上,双脚猛地一蹬,人在地上翻了个滚,右手已拔出百辟刀来,一刀倒挥而上。
这才是我的最后一招。
路恭行已见我跪倒,只道我束手待毙,但不曾想到我还能反击。两刀相击,他的刀没有我的百辟刀锋利,当一声,竟被我砍断。我单腿已然坐起,百辟刀已趁势攻上。路恭行手无寸铁,退了一步,喝道:刀来!边上有个人忽地抢上,将一把刀对着我掷来。我侧了侧身,正要让过这刀,哪知路恭行只退半步,忽地又向前踏了一步,一把抓住刀柄,手中刀仍是向我刺出。此时我仍未站起,百辟刀也不收回,猛地一刀砍上,只道这一刀不砍断他的刀也会让他的刀砍飞,哪知路恭行刚抓住这刀,本是前冲之势忽地退后,右手已弃刀,叫道:刀来!
刹那间我已明白路恭行的用意,这一招他的练熟了的,掷来之刀只是虚招,直正的杀手在下一刀上。我已用全力去格他弃去之刀,这下一刀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当一声,这刀被我格开,但预料中路恭行的下一刀却不曾刺出。我不由一怔,也不敢上前,看向路恭行,只见他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仍是空空的。我心头诧异,眼光也向外看去,此时曙色微露,寝宫中到处是人,但这些身着执金吾制一服 的士兵都在四散逃开,大门口却有许多盔甲鲜明的士兵正涌进来。
是火军一团一 !我心中一喜,只觉浑身力量都散去了。即使面对着路恭行,我也再没有余力抵挡。
路恭行忽然叹道:天命有归,非战之罪,唉!他这声长叹极是颓唐,似乎有着无限的痛苦。我勉力提劲站起,道:路将军,降吧,我愿保你性命无忧。
这话也是他对我说过的。路恭行苦笑道:楚将军,你不愿降我,难道我愿降你么?
我也默然无语。路恭行秉性随和,但内心里实是个极高傲的人。他为二太子殚一精一竭虑,到了此时功亏一篑,这等打击比受伤还要重。
他忽然跪下,向下跪了个头,道:殿下,恕微臣无能之罪。
下面有一群人走了进来,那些金吾卫纷纷弃械投降,有不降的立被斩杀。当中之人正是文侯,在他身前有个手持长槍的武士,槍尖上挑着个首级,挂着片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叛贼之首,看样子,依稀正是二太子。
路恭行站起身,道:楚将军,当今之世,君弱臣强,外患不断,以至于纷乱四起。当初在高鹫城时栾将军曾对我说,将在外,乱命有所不从,我也甚以为然。只是,当事已无救,我也一样无可奈何。
我恍然大悟,当初我还在龙鳞军时,右军代主将栾鹏因为不服武侯与苍月公合兵之议,想要兵谏,当时说路恭行统领的前锋营不足虑,当时我便觉得栾鹏与路恭行之间似有协议。看来也的确如此,当初路恭行一定默许栾鹏行事,但后来路恭行根本不曾为栾鹏说话,这个谜一团一 直至今日方始打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却毕竟非凡人所为。
路恭行喃喃道:楚将军,我曾向殿下上三策,上策为集中力量猛攻皇宫,中策为生擒太子为质,下策为刺杀文侯,以绝后患。只是殿下父子情深,又恨文侯算计,只取了下策,等我发现刺杀失败,再回过头用上中二策,便来不及了。唉,一步错,步步错,若以我的决死队与残军杀入皇宫,你说能有几分胜算?天命有归,纵算尽千般人力终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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