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创世纪 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2)
我第一次从高鹫城逃回来路过符敦城时,带我回城的西府军队官就是杜禀。当时西府军都督周诺正在整编第三路军,准备从下属中提拔一个指挥使,那杜禀原本甚有希望,因为听得周诺有挽留我的意思,马上对我变了脸。文侯所用之人。一定不会是这种心中藏不住事的人,这一点只怕陶守拙也想到了,所以他解决掉周诺的亲信谷宁后,替补上来的指挥使就是杜禀。
邵风观道:是,你来过符敦城。如果不是这两人,那么还有三个里,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我摇了摇头,道:现在也猜不到。反正,我抬起头笑了笑,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时冯奇在外面大声道:都督,西府军陶都督求见。
我和邵风观同时站起身,相视一笑,走了出去。外面,陶守拙领着几个军官站在一处,其中一个正是陶百狐,另几个却不认识,看衣着,也是亲兵侍卫一类的人物。见我们出来,他们行了一礼道:楚都督,邵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和邵风观还了一礼,道:陶都督请起。
陶守拙抬起头,道:不知楚都督领兵前来,所为何事?
我道:陛下圣旨在此,陶都督接旨。
陶守拙一下跪倒在地,道:臣陶守拙接旨。
陶守拙现在是司辰伯,西府军都督,圣旨加封他为吏部尚书,要他速速进京供职。我念完了圣旨,看着陶守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站起身,道:陛下隆恩,小臣粉身难报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陶百狐忽地一个箭步,上前跪下道:两位都督,小人万死,陶守拙他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
诬以谋反,那是解决尾大不掉的属下时屡试不爽的借口,只是让我大大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陶百狐!陶守拙显然也如晴天霹雳,惊道:百狐,你可能是他太过震惊,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陶百狐翻身站起,喝道:将反贼陶守拙拿下!那几个亲兵已冲上前来,一把按住陶守拙。虽然陶守拙弓马未必如何出色,但他毕竟也是武将,只是那几个亲兵力量既大,动作也快,一个个都不逊于十剑斩,陶守拙被他们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叫道:要造反么?
陶百狐冷笑道:大伯,你也知造反是死罪么?他又向我们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陶守拙意图谋反,小人不敢同流合污,唯有大义灭亲,以献赤心,望两位都督体谅。
地水两军一团一 聚集符敦城时,由我向陶守拙宣示诏书,说陶守拙功劳极大,将升任帝都吏部尚书。前几年南宫闻礼上疏要求恢复吏部,被文侯以事有轻重缓急,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为理由驳回。因此这一次文侯重拾此议,要求重设吏部。但这尚书之位是给南宫闻礼留的,不管陶守拙识趣愿意放弃兵权入都,还是恋栈不去,铤而走险发动反乱或者想出什么手段来推脱,文侯早已安排下人手,马上有一个指挥使出来密告陶守拙谋反,远征军以雷霆手段将他格杀,将五万西府军分而治之,一半加入远征军,一半则由一邓一 沧澜接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计划,陶守拙必死无疑。
这是文侯一交一 待的计策。这条计策太毒辣了,水军一团一 同来,彻底打消陶守拙倚城坚守之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也几乎就是当年解决周诺的翻版。陶守拙解决周诺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为了萧心玉的事,陶守拙在我心中根本没什么好印象,但他这样下场,多少也让我有兔死狐悲之感。我也没想到发作得居然如此之快,勉强笑了笑,道:陶百狐将军果然忠义过人,只是说陶都督意图谋反,可有证据么?
陶百狐道:陶守拙在家中暗藏军器,僭用王礼,小人即刻前去搜检出来,上报两位都督。
陶守拙惊得目瞪口呆,嘶声叫道:楚都督,邵都督,那是诬陷!百狐,你这畜生,我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
陶百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大伯,你待我甚厚,但那总是私情,我陶百狐身为王臣,唯知忠于陛下。须知君为臣纲,忠孝不能两全,恕侄儿不孝了。
岂但陶守拙惊呆了,我也已经被惊得呆了。我怎么都想不到文侯居然早就策反了陶百狐,有这样一个内应伏在陶守拙身边,陶守拙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了,以前只是因为文侯尚无暇顾及吧。陶守拙还要破口大骂什么,我叹了口气,道:来人,将陶都督暂且关押。
陶守拙一下子被人拖了下去。陶百狐极是得意,上前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夜长梦多,请速速进城,以防诸营有变。
他说起话来,已当陶守拙如死一尸一了。事实上陶守拙也已与死一尸一一般,他足智多谋,一定还在盘算如何应付文侯这条计策,但文侯发作得如此快速,根本由不得他反应。下棋时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陶守拙殊非弱者,当初解决周诺时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却简直不能算是文侯的对手。
等陶百狐带人回城,留下一个瘫若死一尸一的陶守拙,邵风观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道:楚兄,我们也被大人摆了一道。
文侯让一邓一 沧澜稍晚一些到,让我们来宣读圣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陶守拙,忠于陶守拙的人就一定恨我们入骨,当我们是誓不两立的仇敌。如果日后文侯在解决掉我们之后再为陶守拙平反,那么西府军一定视文侯为恩人,彻底为文侯所用了。这才是文侯计策的全部吧,可惜我和邵风观直到现在才算明白,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低声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有以谋反之罪将他下狱。
邵风观看着陶百狐的背影,有些厌恶地道:你说,这陶百狐的命能比我们长多少?
陶百狐做下这种事,肯定也已经被文侯安排好死期了,但他却完全不曾意识到。我苦笑一下,道:只有大人知道吧。
邵风观没说什么。陶百狐居然是文侯伏下的那个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吃惊,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邵风观了。文侯一定在我身边也伏下了人,这个人会是谁?杨易?钱文义?廉百策?甚至曹闻道和陈忠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邵风观。
文侯的计划像一台构造一精一密的机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行。元月十八日,陶守拙被秘密处决,同时处决的还有尚师接、杜禀、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风水火四相军一团一 的优势军力压迫,内有知根知底的陶百狐主持,进行得极其顺利。当初解决周诺时还恶斗过一场,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挥使的名义将他们聚齐,逮捕三人时,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西府军五个指挥使,一下子解决掉三个,当真是大换血。看到杜禀被处决时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难受。杜禀很早就想着当这个指挥使,但如果他没被提拔,就不会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出头鸟被除掉了。事后,西府军有两万被编入远征军。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编入远征军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两人的队伍。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之计,远征军带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他解决掉指挥使的部队让他统领,单单是逐步替换那些怀疑在心的下级军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头烂额,他就算心怀不轨也再没有能力有异动了。想要保持西府军的稳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一邓一 沧澜。
文侯以此一计,兵不血刃,且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西府军。虽然西府军的战力从此一蹶不振,但换来的是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远征军。只要远征军能成功,西府军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万一精一锐的西府军在他眼里,同样只是一个赌一博 的筹码而已。
元月二十日,远征军再度出发。按照文侯的计划,我们将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觅路而行。只是与我们的构想大为不同的是原来的官道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湮没。为了保证补给运输畅通,远征军只能采取边修路边前进的方式进行。由于那些路只能是简易路,每天行军的速度只有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原定计划,抵达伏羲谷的时间将起码是一年以后。以羽书向文侯禀报,文侯仍然要我们按原定计划前进,据说因为共和军仍然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出发。他们也在整兵,计划在五月底出师,因此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到了三月,我们已经进行秉德省境内。秉德省可谓帝国十九省中仅次于朗月省的一个荒凉省份,总督廖载雄受命为我们补充给养,可谓费尽心思。廖载雄也算是个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没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时时出现,使得全省残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一交一 通不畅,才使蛇人未能长驱直入。要提一供近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仅仅一个月就让他一头头发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难是南方的气候。西南一带闷热,三月已进入雨季。当初在高鹫城时,就因为瘴气,全军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场。现在虽是有备而来,蒋一模以下的医官也极是得力,但还是有数千人得病。我们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每向前行进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条休整过的大路。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渐渐聚拢来,沿路出现了不少村落,但让这条路变得不平静,那些没饭吃的难民铤而走险,袭击运粮队。有鉴于此,杨易提议招纳民夫,让他们为部队运送补给,这样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难民,另一方面也可以解决运输问题。
只是这样只不过解了燃眉之急,我知道并不能长久。如果照文侯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远征伏羲谷,从根本上来说已经超过了帝国现在的能力,远征军一定损兵极重,不过两败俱伤的惨胜而已。这样的结果在文侯看来并非不值得,但我却无法容忍。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三月九日,冯奇领着一个人来见我。
那是郑昭。现在到了该下决断的时候了。看到他时,我不禁这样想着。
与他一交一 谈了大半天后,我让冯奇他们立刻将五德营众将召集到我帐中议事。看着杨易他们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现在这阵势,又隐隐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在高鹫城时的情景。那一次,栾鹏召集包括我在内的部下准备兵谏,反对武侯与苍月公联手,正与现在仿佛。不管这次远征的结果如何,三月九日,这一天一定会作为改变帝国命运的一天载于史册吧。
等他们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将军,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我们此番远征的胜率有几成。
杨易、廉百策和钱文义都看着我,眼中有些忧色。曹闻道也站起来,道:统制,你要说的是文侯大人的战略有误,是吧。
曹闻道莽撞,但心思并不粗,他也约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陈忠。我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这般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南行,恐怕起码要花七八个月才能抵达伏羲谷。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何况共和军也在捕捉蛇人的踪迹,我们有可能要对付前后之敌,纵然而胜,也将损失惨重。
与共和军即将反目,这几乎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也不用瞒着他们。曹闻道沉思了一下,道:统制你的意思呢?
曹闻道的性子,向来有点顾头不顾尾,但此时却也踌躇起来。这事实在太过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决断。我道:我就是无法决定,所以才想问问大家。我的意思,是决不能让兄弟们无谓牺牲。
曹闻道道:怎样才能不无谓牺牲?他话未说完,钱文义插嘴道:谋求共和军援助?
他话一出口,杨易与廉百策都松了口气。这个意思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到了,只是谁都不敢先出口。曹闻道皱起眉,道:如果共和军有此诚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证他们有此诚意,大人才不想与他们联手。只是这一战,无论我们还是共和军,想要单方面取胜都很难,只有联手,才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何从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钱文义道:只是这样一来,便与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驰,说不好听点,那就是
他停住了话头,曹闻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么?
钱文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场。我心里一阵乱,道:钱将军,你觉得这样做不值得?
钱文义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以钱文义的性子,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但又不会第一个反对。我看了看杨易他们,杨易和廉百策都躲开了我的视线,当我看向陈忠时,半晌没说话的陈忠忽然道:楚将军,末将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我只觉得,能让弟兄们少一点无谓伤亡,总是好事,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会被文侯大人革职,末将等人也定要受牵连。
这些连陈忠都想到了,别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后文侯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别人。
陈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说的不是怕受牵连。地军一团一 全军将士,生死与共,岂会在意这些,我是说,末将愿与都督甘苦与共,一同表态。
我暗自叹了口气。陈忠到底是老实人,我被治罪,他们定受牵连,他的确不会在意,但我想别人一定会在意的,起码钱文义就一定在意。固然他们一同表态说支持与共和军联手,有利于军心统一,可是他们要承担的后果却比我重得多,我终不能和他们说要他们来帮我一同背黑锅。但这些话只会让他们多心,自不好说出口,我道:五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是地军一团一 的支柱,留下来比离开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此事你们只说不知,等我与共和军联系上后,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报告,说我一意孤行,以示与此事无涉,日后文侯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们。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生米做成熟饭,文侯大人也鞭长莫及。
曹闻道忽地跳了起来,叫道:统制你这是什么话?我老曹可不是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告发,我曹闻道的名字绝不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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