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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玉碎香消(二)

☆、十七 玉碎香消(二)

知锦园内一片寂静,水风徐来,芭蕉菖蒲绿意袭人。

韦保衡的目光缓缓落在黄梓瑕的身上,说:“杨公公,你奉命到府中调查之后,不知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个一精一美华丽举世无双的公主府,原来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黄梓瑕微皱眉头,将自己多日来在公主府的见闻在脑中迅速闪了一遍。

“我原本拼却自己受伤,只想闹大这件事情,让官府介入调查,让我能知道豆蔻为什么死,能将那个即将登上大明宫最顶端的人扯下来……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公主……也会离我而去。”

黄梓瑕忍不住问:“你知道滴翠与豆蔻的关系吗?”

“原本不知道,在听说公主看见她就不舒服之后,我去平息那件事时,见过她几面。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其实她们只是眉眼略有三四分相似,可一看见她却总让我想起豆蔻。”韦保衡垂下眼,艰涩地说道,“我也知道她想杀孙癞子,所以曾经私底下跟着她,想在必要时帮她一把……只是没想到会被你们发现。其实我也想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她杀了孙癞子,就当是为了她是豆蔻的外甥女,就当是为了……她长得有三分像豆蔻……”

黄梓瑕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韦保衡茫然向李舒白行礼,说道:“如今,公主与豆蔻都死了,好像连真相也不重要了……若夔王与杨公公有疑问,尽管在府中查看吧。现在,我得去替公主守灵了,否则,皇上若知道我没有尽心尽力,定会龙颜大怒。”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直起身一子时,又低若不闻地,轻声说了一句:“公主要封闭园门时,我……在小轩之中,不小心将一个东西踢到了廊柱下。”

黄梓瑕与李舒白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但他却如同自己只是自言自语,转身便离开了。

公主府的秘密。

不为人知的、可怕的秘密。

韦保衡走后,李舒白与黄梓瑕沿着知锦园临水的回廊,慢慢地走到正中的轩榭。

在芭蕉掩映之中,小窗幽绿。被公主仓促封闭的小园内,一切物事都落了薄薄一层灰。

李舒白负手看着轩外池塘青草,黄梓瑕跪伏一在地上,仔细地检查每一个廊柱。一直查看到门和廊柱后形成夹角的一根廊柱之下,一陰一暗的角落之中,她才发现了一个小灰团。

在灰尘覆盖之下,若不是她这样仔细地搜寻,几乎无人会觉察。

她伸手去拿,入手微软,灰尘覆盖下是一个纸团。她慢慢地展开,看见小小一幅笺纸上,写着未完的两句诗。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似”字的最后一笔还未写完,写字的人便已停下了手。一揉一过的素白雪一浪一笺,乱飞的灰尘,令这一行字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黄梓瑕的眼前,忽然有东西一闪而过————那是在周子秦的帮助下,已经烧成灰烬的那一片纸灰上迅速呈现又迅速消失的那几个字。

或许是因为那种虚幻模糊的感觉,眼前这行字与被烧掉的那行字,在她看来,觉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感觉。

“不是同昌的字迹。”李舒白看着那两行字,肯定地说,“每年皇帝降诞日,同昌给皇上备礼时,都会亲自写贺寿词,我见过。”

黄梓瑕轻提起纸张一角,吹去上面的灰尘。

明显出自女子之手的娟秀字迹,有一种久不下笔的艰涩感,显见当时动笔的人那种迟缓徘徊的心情。

李舒白转身往外走去:“走吧,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现在就得去找府中人询问了。”

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之一,垂珠自出事之后,就一直跪在公主灵前,几次哭得晕过去,醒来后又继续哭泣。黄梓瑕过去时,她的眼睛已经肿烂得流不出眼泪来了,只呆滞地跪着。

黄梓瑕在垂珠的身边跪下,给同昌公主焚香行礼之后,,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披麻衣,衣袖下露出左手腕,一片凹凸不平的烫伤伤疤,从手腕到手肘,显见当时伤势的严重。

黄梓瑕低声问:“垂珠姑一娘一,你手上这个伤痕,是怎么回事?”

垂珠默然扯过衣袖,藏起自己的伤疤,垂首不言。

旁边一起跪着的落珮含泪说道:“这是几年前,公主因为好奇而玩火,结果差点被火舌撩到。垂珠当时为了救公主,所以被烧伤了。”

落珮与坠玉、倾碧等人虽然也是满脸泪痕,但和眼睛红肿的垂珠相比,却还是一精一神头强多了。旁边几个侍女随声附和道:“是呀,垂珠对公主真是忠心耿耿,连皇上都夸赞过的。”

黄梓瑕以随意的口吻问:“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了,前日有个姓钱的男人,号称自己的女儿手腕上有个胎记,就在公主府中,不知各位可有看见么?”

垂珠默然摇头,众人也都说道:“我也听说了,但手腕上有胎记的,府中好像还真没见到。”

倾碧撇嘴说道:“肯定又是来攀亲的嘛,京城谁不想和咱们公主府沾点亲,带点故?有家人在这里做事,也够他们出去炫耀一阵子了。”

“倾碧。”垂珠低声唤道。倾碧悻悻闭上嘴,说:“我也没说什么呀,哦对了……夔王府当然也不错。”

看来垂珠在公主身边侍女中俨然居首,难怪公主也说身边人唯有她最为得力。

垂珠默然不语,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依然静静跪在那里,她的头埋得那么深,以姿态明示自己不愿开口。

但黄梓瑕还是问:“垂珠姑一娘一,我想问问,你素日与魏喜敏的关系如何?”

垂珠轻声说道:“我们一起在公主身边服侍,十分熟悉,但若说进一步关系就没有了,毕竟侍女与宦官交往过多,也会……惹人闲话。”

她说到这个,倒让黄梓瑕又想起一事,问:“听说公主将你许配了他人,不日就要出阁?”

垂珠默然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原本定好下半年,对方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也在鸿胪寺任职,是官宦之家。若没有公主,我是不可能嫁到这样的好人家的。只是如今……看来希望渺茫了。”

黄梓瑕也知道,对方原本就是看公主的权势,所以才愿意娶一个侍女,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同昌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要消了奴籍,有旧主帮衬,那也是算是不错的一条裙带。而如今公主已死,一个侍女又怎么能妄想对方信守承诺,前来迎娶她呢?如今垂珠前路何在,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黄梓瑕安慰她道:“我想官宦之家毕竟信守承诺,断然不会因此而毁约的。”

“多谢公公良言。”她说着,却依旧是愁眉不展。

倾碧在旁叹道:“若不是公公帮我们说话,恐怕如今我们都已随公主而去了,能活命已是上天恩德,至于其他的,谁知道是否还有那福分呢……”

倾碧毕竟年少无知,一句话说出来,黄梓瑕便看到垂珠和坠玉的脸色都越发暗淡,想必心头压着的大石上又多加了许多重量。

落珮望着香炉中袅袅上升的青烟,茫然地说:“可是……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公主做了那个梦之后,一直说潘淑妃要来取走她的九鸾钗,而九鸾钗……就那样在严密守卫的库房内不翼而飞了,你们说这不是咄咄怪事吗?明明是公主亲手锁进去,又是我们几个人亲手将盒子放到箱子里去,亲手取出来的,怎么就不翼而飞……最后,出现在平康坊,将公主刺死了呢?”

倾碧又悲又怕,哭道:“落珮你别说了……别说了呀……”

她们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诵经声与哭泣声之中,就像无声无息消失在重锁之中的九鸾钗般。

黄梓瑕只能在心里默然叹了口气,再朝着她们行礼辞别,站起来走了出去。

公主一死,公主府中一片大乱。

相比之下,驸马家中带来的人,相对比较淡定。毕竟,他们是有地方可回去的人。

所以,黄梓瑕到膳房时,厨一娘一菖蒲依然坐在那里,制定着明日的膳食,只是脸上蒙了一层忧愁。

“杨公公,”她看见黄梓瑕到来,自嘲地拍了拍手中的册子,说,“无论如何,府里这么多人,总是要吃饭的,对不对?”

黄梓瑕示意她继续,然后在她对面坐下,说:“只是想请教您几句话而已。”

“公公请问。”她算盘打得噼啪响,俯头一项项对照着册子上的条目,紧抿着唇。

“钱关索被大理寺关押起来了,姑姑知道吗?”

菖蒲的手停了一停,然后低声说:“是,我知道。昨天晚上,他来找我打听他女儿的事情,刚好被大理寺的人发现了,我是眼看着他被带走的。”

“听说,他口口声声号称自己的女儿在公主府,甚至还拿出了一个金蟾,但府中却找不到他女儿的踪迹。”黄梓瑕凝视着她,菖蒲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逃不过她的目光,“我曾记得姑姑对我说过,钱老板的女儿,是垂珠。”

菖蒲却十分从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旧不紧不慢地打着自己的算盘:“是啊,昨晚我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呢。原来垂珠并不是他的女儿,他女儿的手腕上,不是伤疤而是胎记,我一直都弄错了。”

黄梓瑕望着她,微微皱眉问:“原来是您弄错了吗?”

“是啊,一开始因为钱老板说女儿手腕上有个印记。我发现垂珠的手上有个痕迹,以为就是她了,就提了一下这件事,至于后来垂珠有没有约他见面,我却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整日呆在膳房这边,事情又忙,哪有时间过问这个。后来钱老板拿了零陵香来感谢我,我还在心里想,果然是垂珠呢。”菖蒲说到这儿,终于叹了一口气,将手按在算盘上,怔怔地说,“可他被大理寺抓住盘问的时候,却说女儿的手上是一块粉青色的胎记,结果查遍了整个公主府也没查到,我后来悄悄问了垂珠,垂珠发誓说绝不是自己,公主身边几个侍女也都说垂珠绝没有私下去见钱老板……你说这不是怪事吗?到底钱老板有没有找到女儿?他偷偷见的人是谁?难道真像大理寺说的,他根本就是假借寻找女儿,其实是与魏喜敏勾结,盗取公主府财物?”

黄梓瑕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问:“所以,姑姑对与此事,毫不知情,毫无关系,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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