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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中卷 第二十四章 山河半壁冷颜色

  离开合州夜天凌回到大营甫一入帐便错愕止步。帐中不少人十一、唐初、卫长征、冥执等全都在看到他回来似乎同时松了口气。案前一人背对众人面向军机图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凤眸微吊一丝清凌的锋芒与他的目光相触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瞒着卿尘去的此时在军帐中见到她有些吃惊抬眸往十一那边看去:“出什么事了?”
  十一轻咳一声:“四哥平安回来便好我们就先回营帐了。”说罢一摆手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边回头看了看丢给夜天凌一个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动却见卿尘淡眼看着他突然也径自举步往帐外走去。
  “清儿!”夜天凌及时将她拉回:“干什么?”
  卿尘微微一挣没挣脱听他一问回头气道:“你竟然一个护卫都不带孤身夜入合州城!两军大战在即合州数万叛军人人欲取你性命你怎能轻易冒这样的险?”
  夜天凌料到卿尘必定对此不满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便只好问道:“我吩咐过严守此事谁这么大胆告诉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泽此时映在卿尘脸上静静一层光华逼十人:“怎么查出是谁让我知道要军法处置吗?”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尘拧着眉心:“他们都不知你为何定要在此时独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别无他法全悬着一颗心怎么瞒得过我?”
  夜天凌不管她正满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许柔情硬将她拉近身前环在臂弯里说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为现在的合州还有些旧事吧。”卿尘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军前大将都调来帐前做什么呢?”
  卿尘黛眉一剔冷颜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来挥军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缓说道:“王妃厉害幸好本王回来的及时否则合州今日危矣!”
  卿尘抬眸看到夜天凌眉宇间真真实实的笑意原本恼他瞒着自己孤身犯险此时见人毫无损怒气便也过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担心害怕却突然涌上心头眼底微微酸涩扭头说了句:“你以为十一他们不这么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对我动手。何况这两日大军猛攻之下合州将士军心早已动摇连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间城中看似是险地其实并不足为惧我心里有数。”
  卿尘轻声叹道:“你冒险总有你的理由但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拿你的命冒险和拿我的命冒险有什么区别?你不该瞒着我难道如实告诉我我还会受不住?”
  夜天凌唇角带笑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收紧却淡淡将话题转开:“景州和定州你喜欢哪个?”
  卿尘侧头看他有些不解随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经心地说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先袭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给你以为补偿如何?”
  卿尘惊讶:“定州景州都在祁门关天险之内合州未下”她忽而一顿:“难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道:“我从不白白冒险李步降了。合州留三万守军剩余五万随军平叛我们袭定州景州一交一 给他。”
  “李步竟肯回心转意?祁门关一开取下定州我们即日便可与中军汇合。”
  “不错。”夜天凌转身扬声道:“来人传令主营升帐三军集合待命!”
  帐前侍卫高声领命卿尘却轻声一笑:“三军营帐早已暗中传下军令所有将士今夜枕剑被甲此时即刻便可出战。”
  夜天凌笑道:“如此节省我不少时间。”
  卿尘却沉思一会儿又问道:“李步虽说终于弃暗投明但毕竟曾经顺逆军中有不赦叛将的严令你打算怎么办?”
  夜天凌返身更换战甲说道:“所以才要命他助我们取景州、定州而后随军亲自讨伐虞呈将功补过。”
  卿尘点了点头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觉得此事终究是个麻烦。
  寅时刚过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临边关偏北一线祁山北脉与雁望山在此一交一 错形成横岭地势险要是北疆抗击突厥重要的关隘。黑夜下城外关山原莽天寒地冻城中各处都安静如常。北疆虽在战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门关不破定州便高枕无忧所以并不多见调兵遣将的紧张。
  南门城头哨岗上塞外吹来的寒风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时分既困且冷不时闭目搓手低声抱怨。
  终于熬到一岗换防替班的巡逻兵登上城头“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厉害啊!”先前一队士兵呵气说道。
  随便言笑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北风中亦打了个哆嗦按例沿城头巡防一圈四处无恙铁甲出轻微的磨擦声伴着军靴步伐橐橐渐行渐远往下走去。走在最后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闪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地一声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
  前面几个士兵察觉异样回身时骇然见方才走过的城头影影瞳瞳出现敌人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杀来。
  方才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的惨叫声夹杂着“有敌人!”的示警原本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城头火把似经不住风势纷纷熄灭四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夜天凌和卿尘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见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不过半盏茶时分城中一处突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定州城如同迎来了诡异的黎明瞬息之间又被浓烟烈火笼罩。
  随着火光的出现城外无边的黑暗里喊杀声层层涌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战士不再如先锋营般靠飞索潜入当前三营架起云梯强行登城。
  定州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
  城头之上刀光寒目贴身肉搏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随着守城之军防御匆忙展开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竭尽全力企图阻止玄甲军攻势。
  定州巡使刘光余睡梦中闻报骇然大惊根本无法相信是玄甲军杀至。
  祁门关固若金汤白天尚有军报西路大军仍被阻于关外怎会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时定州军营已有半数陷入火海神机营的玄甲火雷每必燃四处生乱竟叫人觉得定州已然合城沦陷。
  刘光余惊骇之余战甲都未及披挂立马点将集兵增援南门。
  营中之兵尚未赶出行辕便听东面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城墙乱晃一响之后不曾间断连连震撼。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瓜一般掉下马“大人!澈王大军强攻东门城门已经无法抵挡!”
  话音未落南门来报“大人!南门失守!玄甲军攻进来了!”
  刘光余心神巨震大声疾喝:“撤往内城!调弓箭手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我拒敌!”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于火影之中一交一 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雪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下凝固成坚硬的一片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
  强者的刚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地划开浓重的一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渐迫近定州守军根本没能抵挡多少时候四门沦陷内城随即失守全军败溃。
  玄甲军一旦入城迅扑灭各处火焰掌控要道安抚平民收编败军。不过一个多时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统治。
  太陽的升起并不因任何原因而改变天边徐徐放亮露出鱼肚样的颜色一丝丝微光隐约可见缓慢涂染黑夜低眉顺目退避开来。
  夜天凌同卿尘并骑入城唐初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上前请示道:“殿下定州巡使刘光余负伤被擒如何处置他?”
  夜天凌下马审视城中情形:“带来见我。”他与卿尘举步登临城头越走越高处延伸于残雪的血迹断剑冷矢硝烟余火都遗留在身后举目所见层层开阔。
  脚下大地莽原无尽铺展千里长河一线遥嵌苍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见祁山与雁望山雄伟的峰脉蜿蜒壮阔越岭而过便是漠北民族纵横驰骋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广远而无所至极。
  此时天际遥远的地方一轮朝陽破云而出金光万丈耀目将整个大地笼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云海翻涌冷风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头遥视天光脚下是刚刚臣服的定州城身前可见漠原万里茫茫无际身后城池险关错落一江一 山连绵如画。
  刘光余在玄甲侍卫的押送下登上城头看着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坚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军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便是来自此人轻而易举攻取定州使数万守军瞬间兵败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他松绑。”
  侍卫挑断绳索刘光余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几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将他带来此处是何用意。他衣袍之上虽血迹斑斑但神情倒还平静。
  夜天凌缓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刘光余本王以前好像并未见过你。”
  刘光余自嘲苦笑:“久仰殿下风神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不想是这般情况。”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打算?”
  刘光余道:“请殿下给我个痛快如此感激不尽。”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刘光余道:“平叛大军不赦叛将众所周知我早有准备只求殿下宽待其他将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于色刘光余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样听到旁边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刘大人你应该算是‘北选’的官员吧。”
  刘光余扭头见卿尘正浅笑问他。他方才便见凌王身边站着一人城头长风飞扬处从容转身一股清逸之气叫人恍然错神。如果说凌王是肃然而刚冷的那么这人浑身散出的便是一种极柔的气质仿佛天光下清水淡渺无处可寻而又无处不在。
  所谓“北选”的官员是因北晏侯属地向来都有自荐官吏的特权遇到官员出缺、调动、升迁等事往往由北晏侯府挑选合适之人拟名决定。日久以来北疆各级官员、将领几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连吏部兵部也难以插手这些官员一般被便称为“北选”。
  刘光余确实是经虞呈选调之人虽不知卿尘是谁但对她的问话还是点头承认。
  卿尘淡淡一笑:“但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职入仕圣武九年参加殿试金榜之上是钦点的二甲传胪御赐进士出身当年便提为察院监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弹劾当时尚书省左仆射李长右的奏本遭贬左迁为长乐郡使四年任满后虽政绩卓著却并未得到升迁直到圣武十七年才平调奉州。不过你在奉州却因剿匪之功而声名大震其后被虞呈选调定州圣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职至今。这样说起来你又不能完全算是北选的官员你在北选之中是个异数而且文居武职这在戍边的将领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刘光余诧异卿尘如此了解他的履历信口说来分毫不错之前为官的经历并不让他感到愉悦只说道:“那又如何?”
  卿尘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记得你的几句话‘兴兵易平乱难靖难易安民难安民之道在于一视同仁如此则匪绝则边患绝’你现在还是这样认为吗?”
  刘光余越吃惊问道:“你怎会知道此话?”
  卿尘道:“我在你述职的奏章上见过记得是你自奉州离任时写的吧。”
  能随意浏览官员奏章的女子天朝唯有修仪一职刘光余恍然道:“原来你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笑道:“凌王妃。”
  “哦!”刘光余看了夜天凌一眼夜天凌目光自定州城中收回来:“你兵带得倒还不错但要以此绝边患却还差得远。”
  刘光余道:“绝边患并不一定要靠武力定州虽不是边防一线兵力最强的但却向来很少受漠北突厥的侵扰两地居民互为往来各尊一习一 俗长久以来相安无事。”
  夜天凌唇角微带锋冷:“战与和轮不到百姓决定即便他们能和平相处突厥王族却不可能放弃入侵中原的野心。多数时候仁义必要依侍武力才有实施的可能。”
  刘光余着眼于一方之民夜天凌看的是天下之国卿尘淡笑问道:“且不说边疆外患眼前内患荼毒刘大人又怎么看?虞呈兴兵殿下平乱都容易但最难的还是安民定州百姓怕是还需要有人来安抚刘大人难道能置之不理?”
  刘光余心中疑窦丛生:“殿下军中人才济济难道还在乎我这一名叛将?军令如山哪有赦叛将的道理?”
  夜天凌笑了笑此时卫长征登上城头将一封信递上:“殿下有李将军自景州的消息。”
  夜天凌接过来卿尘在旁见李步信中写道“禀殿下昨晚两万士兵诈入景州各处都顺利。只是巡使钱统临阵顽抗不服叫嚣生事被我在府衙里一刀斩了还有两名副将是虞呈的亲信不能劝降也处死了如今景州已经不足为虑……”她莞尔一笑李步是如假包换的武将和眼前的刘光余可完全不同。
  夜天凌看完信竟抬手一交一 给刘光余:“你也看看。”
  刘光余愣愕着接过来一路看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祁门关中合州、定州、景州三大重镇一夜 之间尽数落入凌王掌握之中顷刻天翻地覆。他被眼前的事实所震惊感觉像是踩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根本不知道接着还会生何事。
  夜天凌将他脸上神色变幻尽收眼底说道:“李步用兵打仗是少有的将才但行政安民比你刘光余就差些若如钱统一般杀了你似乎有些可惜。”
  刘光余抬头道:“殿下是让我看清楚钱统抗命不从的下场吗?”
  夜天凌皱了皱眉卿尘说道:“殿下的意思是他连李步都能如此重用何况是你刘光余?钱统为官贪佞残暴素有恶名即便此时不杀之后也容不得他你要和他比吗?”
  刘光余一时无语再扭头看定州城中昨夜一场混战之后现在各处仍透着些紧张气氛。几处大火虽烧的是军营但依然波及了附近民居玄甲军将士除了肃清各处防务已经开始着手帮受累的百姓修整房屋或暂且安排他们到别处避寒。陽光之下有个年轻士兵抱起一个正在无助哭啼的孩子不知说了什么竟逗的那孩子破涕为笑。
  卿尘正和刘光余一样微笑看着这一幕而夜天凌的目光却投向内城之中再一抬与渐盛的日光融为一体灼然耀目。卿尘转身道:“定州毕竟临近漠北此时亦要防范着突厥才是。”
  刘光余道:“漠北冰雪封地突厥人主要靠骑兵冰雪之上行军艰难所以很少在冬天兴起战事应该不会趁机侵扰。”
  卿尘微微点头:“非常之时还是小心为上。昨夜定州战死两名副将军中殿下会亲自安排府衙之中官员哪些能留哪些不能留你要谨慎处置。”
  刘光余心中滋味翻腾这话是示意要他继续镇守定州并且予以了极大的信任他目光在定州城和眼前两人之间迟疑胸口起伏不定。卿尘始终目蕴浅笑淡静自如地看着他。刘光余突然长叹后退一步拜倒:“殿下、王妃我刘光余败的心服口服愿意效命身前!”
  夜天凌并不意外他的决定:“你去吧先去接管昨晚投降的士兵安置妥当其他事宜我们稍后再议。”
  刘光余再拜了一拜转身退下直觉现在烽火四起的北疆早晚会在凌王的神出鬼没的用兵之道和深威难测的驭人之术前尽数落入其掌控他甚至生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念头或者整个天朝都将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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