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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中卷 第四十二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风暗度玉一门 关关外飞沙关内轻柳野花遍地闲。
  如云的柳絮纷纷扬扬似天际的飞雪蒙蒙又多了暖风缱绻扑面而来绕肩而去微醺醉人。
  此时的天都应是浅草没马蹄飞花逐水流的春景了呢卿尘闲坐中庭半倚廊前抬手间一抹飞絮飘落轻轻一转自在逐风。
  身前的乌木矮案上散放着素笺竹笔通透一温一 润的玉纸镇轻压着笺纸一方微风一流 畅如女子纤纤玉手掀起纸页轻翻偷窥一眼掩笑而去。
  雪战凑在卿尘身边窝成一一团一 无聊的扫着尾巴。雪影不知跑到哪里去嬉戏转瞬溜回来一跳不料踩到那翠鸟鸣春的端砚中小爪子顿成墨色。往前走去雪笺上落了几点梅花小印卿尘扬手点它脑袋它抬爪在卿尘手上按了朵梅花一转身便溜了个不见踪影。
  卿尘哭笑不得便将那笺纸收起来。雪战本来安稳假寐无奈雪影总在旁打转闹得它也不安生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间支棱起耳朵。
  卿尘仍和着眼入耳若隐若现的有马蹄声马儿轻微的打着响鼻夹杂寥寥数语的一交一 谈剑甲铮铮在靴声间磨蹭碰撞惊得飞鸟叽喳。她可以想像有人一大步流星穿过庭院飞扬的剑眉墨黑的眸子削薄的唇锐着一丝坚毅正配那轮廓分明的脸庞。
  唇边一缕笑意还不及漾起他清冷而熟悉的气息便占满了四周卿尘微微睁眼夜天凌低头看着她星眸深亮薄唇含笑。
  她懒懒地起身夜天凌握了她的手:“外面还凉不要坐得太久。”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往她身上一罩挽着她入内去:“今天好吗?”
  卿尘微笑道:“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了。”
  可达纳城破之后天朝驻军此处以为大营同时出骑兵穿瀚海趁势兵西突厥。
  夜天凌此次亲自领兵在尧云山大败西突厥的军队斩敌两万有余俘虏三万人其中包括西突厥右贤王赫尔萨和射护可汗的大王子利勒。西突厥经前年一役败北之后国疲兵弱大片土地被东突厥借机占领此时面对玄甲铁骑无异是以卵击石。
  可达纳城破当日因有木颏沙拼死断后始罗可汗侥幸得以逃脱流亡西突厥。
  当初虞夙为抵抗天朝大军暗中拉拢东西突厥暂修友好歃血为誓订下三分天下的盟约。此时虞夙兵败身亡盟约便成了一纸空文射护可汗记起多年宿怨耿耿于怀当即兵追捕始罗将其生擒活捉。
  如今天朝挥军临境玄甲军余威未消再添连胜西突厥一国上下人心惶惶朝中众臣皆以为战之必败不如求和。
  射护可汗亦觉走投无路只得遣使者押送始罗面见凌王请求息战。
  使者入营递上降表夜天凌峻冷睥睨不屑一顾若非两国一交一 战不斩来使早已翻脸无情。但始罗可汗却没那么幸运当庭便被斩祭旗称霸漠北数十年一代雄主含恨命陨。
  西突厥使者吓得瘫软在地夜天凌掷下话来“给你们五日时间调军备战最好准备充足别让本王失望!”
  使者捡得性命屁滚尿流仓惶回国。射护可汗得知回复仰天悲叹——天亡突厥!
  卿尘随夜天凌入了室内却仍是觉得身上懒懒无力随意便靠坐在榻前。夜天凌自己动手脱去甲胄仰面躺在她身旁闲散地半闭双目浑身放松。
  卿尘以手支颐凝眸看着他只觉他今日心情似是格外好都不像是带了兵刚回来的人清俊而愉悦的眉目看得人暖融融笑盈盈。秀散落身前她玩心忽起牵了根丝欲痒他。他看似毫不察觉却在她凑上前的一刹那大力将她揽至怀中。
  “哎呀!”卿尘惊声失笑挥拳垂他夜天凌笑道:“转什么坏心思?”
  卿尘撇嘴枕着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夜天凌胳膊收紧环她靠近自己。卿尘奇道:“今天遇着什么事了这么好心情?”
  夜天凌惬意地扬起唇角“也没什么回来时和万俟朔风深入尧云山沿途逐草驰骋十分快意。尧云山往西便是昆仑山听说一直西行冰封千里处却有湖水经年不冻缥缈似仙境一般被柔然族称为圣湖。原来母妃未嫁之时常在山中游玩我带了尧云山的山石回来回天都送给母妃她说不定会喜欢。”
  卿尘道:“你该再去圣湖盛一罐水有山有水便都全了。”
  夜天凌摇头:“我没往圣湖那边去等你身子方便了我们再去。清儿天高地广任我笑傲那时我要你和我一起。”
  卿尘柔声道:“好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你就是了。”
  夜天凌笑说:“人间美景无尽足够你我纵马放舟黄泉就不必了。”
  卿尘仰面看着帐顶一边笑着一边哼唱:“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低柔的嗓音婉约的调子夜天凌听着扭头盯着她笑问:“不是说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我怎么还让我等?”
  卿尘道:“怎知道是你等我若我等你呢?”
  夜天凌微皱了眉道:“这话我不爱听。”
  卿尘道:“那你说的我也不依。”
  夜天凌故作肃冷将脸一沉:“冥顽不灵不可教也!”
  卿尘做了个鬼脸:“谈崩了!”
  两个人四目相投对视不让突然同时大笑起来。卿尘俯在夜天凌身上闹够了俩人止了笑四周仿佛渐渐变得极为安静。
  罗帐如烟笼着绮色旖旎卿尘只觉得夜天凌看过来的目光那样清亮似满天星辉映着湖波清冽他淡淡一笑那笑中有种波澜涌动任是无情也动人。
  意外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她微微一动忽然脸上浮起一抹桃色媚雅。
  夜天凌哑声低语:“不是说过了三个月便不碍事了吗?”
  卿尘轻轻点头:“你轻点儿别伤着孩子。”
  夜天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小腹俯身看着她那专注和深沉几欲将人化在里面切实的热度在人心底搅起明明滟滟的暖流叫人无处可逃。
  一缕乌萦绕卿尘耳畔雪肤花貌明媚动人。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俯身吻上她柔软的唇却听外面卫长征的声音传来:“殿下!”
  夜天凌一怔无奈地撑起身子卿尘挑眉看他不由掩唇而笑简直乐不可支。
  夜天凌瞪她一眼清了清声音:“什么事?”
  卫长征回道:“白夫人她们已到行营。”
  “哦”夜天凌道:“知道了让她们过来见王妃。”
  卫长征应声而去卿尘诧异道:“白夫人?”
  夜天凌笑道:“走看看去。”
  俩人步出内室白夫人、碧瑶带着几个年轻些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外纷纷上前问安。
  碧瑶见了卿尘快步上前叫声“郡主”满面喜色白夫人等亦笑的合不拢嘴。卿尘对夜天凌道:“你把白夫人她们都接来竟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夜天凌笑了笑说道:“是皇祖母得了喜信着急本打算着先送你回天都但沿途又不放心。白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照顾起来稳妥碧瑶又是跟你惯了的人有她们在身边凡事都方便些。”
  白夫人打量卿尘着一件月白云锦罗衣外罩一袭水蓝色透青云裳眉目从容潜静含笑虽三个多月的身子还不太显但细看下人已比先前在天都时丰腴了些许眼底不期流转的那丝娇媚神韵更似杏花烟润粉荷垂露分外动人笑问道:“王妃身子可好?太后那里百般不放心特地让宫里两个有经验的女官一并前来过会儿便来见王妃。”
  卿尘微笑道:“这可真是劳师动众了。”
  碧瑶正命侍女们将带来的东西送进来回头道:“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宫里都有恩赏出来。啊对了”她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一交一 给卿尘:“这是贵妃娘娘让冥魇送来的。”
  卿尘伸手接过有些好奇。打开牡丹色的轻绢手心中是一个平安符看去颜色已有些古旧普普通通的缎面平织云纹打着如意结的绦子寻常佛寺中都能见到。
  白夫人在旁看着突然道:“这……是不是殿下儿时戴过的那个?”
  夜天凌皱了眉略有些迷茫“什么?”
  白夫人笑道:“看着像是不过殿下当初好像是弄丢了我也说不确切。”
  卿尘凤眸淡扬揄挪他道:“这么丢三落四?”
  夜天凌轻轻一笑笑中有些黯然。若不是白夫人提起他还真未必愿意记起这个平安符。
  是十岁那年的生辰依天家惯例皇子们生辰向来要在母妃宫中赐宴。然而莲池宫终年的冷清并未因四皇子的成长而有丝毫改变作为母亲的莲妃如瑶池秋水寂冷的冰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像往年一样赐宴设在延熙宫因着太后的一宠一 爱席间热热闹闹夜天凌亦颇为开心直到莲池宫来人送上了这道平安符。
  朱漆描金的圆盘暗黑的底子托着这么一道吉符。内侍上前接过来送到面前近旁也不知是谁悄悄说了句:寻常佛寺到处都有宫外有点儿头脸的人家都不去求这样的吉符莲妃娘娘够不经心了。
  却更有人接茬:往年连这也没有今年倒奇怪。
  极轻的数句闲话偏听在了夜天凌耳中年少气盛的他按捺不下心中那股傲气宴席刚刚结束便独自闯去了莲池宫。
  说“闯”是因为莲妃的侍女传了“不见”的话出来他听了更添气恼径自大步入内。轻烟薄雾般的垂纱后他冠绝六宫的母妃半着侧身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那令日月无光的容颜遥远而陌生仿若隔着万水千山。
  青莲缠枝的香鼎迷蒙的淡烟袅袅缠绕。
  不知为何那一刻冲动的怒气忽而不再取而代之满心的苍凉他在空旷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将那平安符放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转身的刹那莲妃在幕纱内凝眸相望那静漠眼中的情绪他当时未懂多年来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
  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莲池宫也是他记忆中最后的一次冲动。那年秋天他随衍昭皇兄初经疆场自那以后开始屡经征战便是帝都亦去多留少了。
  卿尘拿起这个平安符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细打量现这吉符竟是个小袋子倒置过来轻轻一顿竟从里面掉出了另外一个吉符。
  银线织底一精一工细作不同于一般的工艺两个小小的和田玉缀雕成一精一致的双锁系在柔顺的丝绦上似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而呈现出润雅的光泽。半寸见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纯金丝线绣了几个小字不是汉字她不懂抬头去看夜天凌。
  夜天凌伸手接过来一见之下心中震动。那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绣了“喜乐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一针一线丝丝入扣带了岁月的痕迹深刻而繁复。他一时间心潮翻涌几难自制将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头躲避了一下卿尘探询的目光。
  昔日孤傲的少年怎会猜透母亲的心他甚至都没有耐心去现那份深藏的祝福。而如今他愿用漠北广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一江一 山博母亲一笑但愿从此慈颜舒展得享欢欣。
  过了许久夜天凌心中情绪稍稍平复他垂眸伸手掠起卿尘散在肩头的长将平安符替她戴在颈中。
  卿尘道:“是给孩子的吗?”
  夜天凌点头:“嗯。”
  “那你怎么戴在我身上?”
  夜天凌缓缓一笑:“是母亲给孩子的。”
  卿尘听得糊涂待要再问见卫长征自外面进来像是有事便暂且放下了话题。
  白夫人和碧瑶知道定是有事要谈了一并告退。卫长征上前回道:“殿下前几日长定侯上书弹劾邵休兵紧接着秦国公抖出军中大将涉足私盐买卖的诸多证据朝中有旨命革除钟定方、邵休兵、冯常钧三人军衔即刻押送回京受审。”
  “哦?这么快?”夜天凌眉梢微挑:“那边怎么说?”
  卫长征道:“湛王没有任何动静只调派了其他人督运粮草。不过听回来的人说巩思呈之前曾恳求湛王设法保全三人想是未得应允。”
  卿尘返身坐在一旁唇角淡笑冷冷。巩思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擅作主张。夜天湛一温一 文风雅但绝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摆布在某些需要的时候他的绝情狠辣未必逊于夜天凌。邵休兵等三人是决计保不住了巩思呈也算略有眼光想必也已看到了今后的路。
  夜天凌点了点头问卫长征道:“粮草到了多少?”
  卫长征道:“第一批已过蓟州大概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湛王接连召见了诸州巡使亲自督办想必不会耽误五日后兵突厥。”
  夜天凌淡淡道:“很好。”
  此时外面远远传来些喧哗声夜天凌一抬眸眉梢微紧。卫长征转身出去召来当值侍卫一问回来道:“殿下是侍卫们在和木颏沙较量武艺。说起来木颏沙伤势已痊愈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夜天凌沉思了片刻“带他来这里见我。”说罢一停看了看卿尘再道:“去行营吧。”
  卿尘微微一笑:“人都救了你还怕我不高兴吗?带他过来吧。”
  夜天凌一扬唇角对卫长征示意不过片刻卫长征带了木颏沙进来。
  木颏沙入内后也不跪拜也不行礼昂站着直与夜天凌对视。夜天凌只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眸过了会儿木颏沙有点儿耐不住皱眉一扭头冷不妨看到卿尘正坐在近旁不远处。
  一双清灵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猛地一呆张了张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道:“多谢王妃那天救我性命!”
  卿尘黛眉轻掠淡然看过去仅仅笑了一下未言。
  木颏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对夜天凌大声道:“你的武功我服了你的王妃也救过我的命但是你想要我归顺天朝我却不肯要杀要剐你痛快些吧!”
  夜天凌俊眉轻扬似笑非笑似是想了会儿他的建议说道:“你这一身功夫倘若杀了还真有些可惜。”
  木颏沙道:“你想怎样?”
  夜天凌道:“我倒很想知道你为何不肯归降天朝?”
  木颏沙冷脸道:“你要我替你打仗去杀突厥人我自然不肯。”
  夜天凌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上阵打仗这仗你打不打突厥的结果都是一样。”
  木颏沙道:“不打仗干什么?”
  夜天凌道:“我随身近卫中一直少名副统领你可有兴趣试试?”
  木颏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方问道:“你……你敢用我做近卫副统领?”
  夜天凌淡淡道:“为何不敢?”
  木颏沙道:“难道你不怕我刺杀你?”
  夜天凌道:“我既用你便不做此想。”
  木颏沙尚未答话卫长征上前一步匆忙道:“殿下……”
  夜天凌抬眼扫去他话便没说下去。王府近卫向来负责凌王与王妃的安全责任重大非极为可信之人不便任用。木颏沙身为敌将一旦真有行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卫长征焦急地看向卿尘想请她劝阻夜天凌卿尘笑了笑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木颏沙此人是名良将要用也只有如此招募。他既惜此人才她岂会从中阻挠?他要救她便救他要冒险她便陪他冒险也就是了。就是这份坦荡不疑一交一 以生死的信任这份笑谈无畏从容睥睨的霸气她望向夜天凌缓缓而笑。
  终于木颏沙沉默了许久后说道:“我现在知道可汗为什么败在你手中了。”
  夜天凌傲然一笑那目光早已将他看的通透:“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你去留自愿。”
  木颏沙问道:“你不杀我?”
  夜天凌道:“我没有滥杀的习惯。”
  木颏沙沉思过后抬头道:“我与可汗喝过血酒生死只忠于可汗一人。我虽然佩服你但你是可汗的仇人也是突厥的仇人你今天不杀我将来我也不能再找你寻仇但也绝不会投降于你!你现在便是反悔要杀我我也还是这句话!”
  夜天凌朗声笑道:“好汉子!我夜天凌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长征给他马匹送他出大营任何人不得为难。”
  卫长征大松了口气高声应命。木颏沙退出时走了几步突然回身以手抚胸对夜天凌行了个突厥人极尊贵的重礼方才离去。
  卫长征走到中庭迎面有侍卫带着个人匆忙上前:“卫统领天都八百里急报!”
  卫长征见是急报不敢怠慢再看信使的服饰竟是来自宫中彼此招呼一声即刻代为通报。
  信使入内奉上急报卿尘见八百里加急用的白书传报心中隐隐不安却见夜天凌拆开一看神情遽变竟猛地站了起来。
  很少见他如此失态卿尘着实吃了一惊忙问道:“四哥?”
  如雪的薄纸自夜天凌手中滑落她低头只看到四个字——莲贵妃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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