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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青豆 当子体醒来时(4)

 
少女悟出了,这是来自小小人的信息。他们似乎无法对身为母体的少女直接下手,但能加害她周围的人,毁灭他们。他们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这样。证据就 是他们无法对那位充当监护人的日本画画家和他女儿阿桃下手。他们选择最软弱的部分当作牺牲品,从少年意识的深处引诱出三条黑蛇,把它们从沉睡中唤醒。通过 毁灭少年,小小人向少女发出警告,想方设法要把她带回子体身边。事情变成这样,说来都该怪你。他们对她说。
 
少女再次变得孤独。她不再上学了。和谁交好,就意味着给谁带去危险。她明白,这就是生活在两个月亮之下的意义。
 
少女于是下了决心,开始做自己的空气蛹。她会做。小小人说,他们是沿着通道,从自己的地盘过来的。既然如此,自己应该也可以沿着通道逆向行进, 到他们的地盘去。到了那里,应该就能破解秘密,弄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母体和子体意味着什么。或许还能解救已经失去的阿彻。少女开始制作通道。只要从空 气中抽丝织成蛹就行。
 
很花时间,但只要有时间就能办到。
 
然而,她仍然不时感到迷茫。混乱会来困扰她。我真是母体吗?
 
我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和子体调换了?她越想越没有信心。该怎样证明我是自己的实体?
 
故事在她正要打开那条通道的大门时象征性*地结束。那扇大门后面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小说没有写。大概还没发生吧。
 
子体,青豆想。领袖在临死前提到过这个词。他说,女儿为了发动反小小人运动,抛弃了自己的子体,出逃了。这也许是真实的事。
 
而看见两个月亮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个。
 
先不谈这些,青豆觉得似乎能理解这部小说得到人们欢迎、受到广泛阅读的理由。当然,作者是个十七岁美少女的事,大概也起了一定程度的作用。但仅 凭这一点不可能催生出畅销书。生动准确的描写不容置疑地成了这部小说的魅力。读者透过少女的视线,能亲临其境般看到围绕着少女的世界。虽然这个故事描绘了 一个处于特殊环境中的少女的非现实体验,却蕴含着唤起人们自然共鸣的东西。大概是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所以小说能引人人胜,让读者不知不觉地读下 去。
 
这样的艺术性*,也许多半来自天吾的贡献,但不能光顾着赞叹。
 
青豆必须把焦点对准小小人出场的部分,仔细阅读这个故事。这对她来说,是关系到生死的极现实的故事。就像说明书一样。她必须从中获取必要的知识和秘诀,必须尽量详细具体地领会自己被卷入的这个世界的意义。
 
《空气蛹》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在头脑中虚构出来的奇幻小说。虽然各种名称被改换了,但其中描写的事物,大半是这位少女的亲身体验,是不折不扣的现实——青豆如此坚信。
 
深绘里把她经历过的事件尽量准确地记录下来,是为了向世界广泛公开那隐藏的秘密。是为了让众多的人知道小小人的存在,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少女抛弃的子体,恐怕成了小小人的通道,将他们引向了领袖,也就是少女的父亲,让那个男人变成了Receiver,亦即接受者。并且把成了无用 之物的“黎明”逼上了自取灭亡的血腥绝境,让剩下的“先驱”变成了狡黠、激进并具有排他性*的宗教团体。这对小小人来说,也许是最舒适自在的环境。
 
深绘里的子体,在没有母体的情况下能安然无恙地长期存活下去吗?小小人说过,没有母体,子体要长期存活十分困难。而对母体来说,失去了心灵的影子活着,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少女出逃后,经小小人之手,按照同样的程序,在“先驱”中恐怕又有好几个子体被制造出来。他们的目的肯定是让自己来往的通道更加宽广、安定, 就像增加公路的车道一样。这样,好几个子体成了小小人的Perceiver-感知者,发挥着女巫的作用。阿翼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与领袖发生性*关系的不是 少女们的实体(母体),而是她们的分身(子体),就可以理解领袖所说的“多义性*交合”了。阿翼目光异常呆滞、毫无深度,几乎不会开口说话,也都能解释 了。至于阿翼的子体为何溜出教团,又是怎样}留出去的,还不清楚内情。但总之,她大概是被放进空气蛹中,回收到母体身边去了。狗被血淋淋地杀害,则是来自 小小人的警告,和阿彻的情况相同。
 
子体们企图怀上领袖的孩子,但并非实体的她们没有月经。尽管如此,根据领袖的说法,她们仍然迫切地盼望怀孕。为什么呢?
 
青豆摇摇头。还有许多弄不明白的事。
 
青豆很想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那个家伙强||奸的,说不定仅仅是少女们的影子。说不定我们并没有必要杀死那个家伙。
 
然而,这种事情只怕怎样解释也很难让人信服。青豆也能理解这样的心情。老夫人,不,只要是头脑正常的人,不管是谁,当你对他说起什么小小人、母 体、子体、空气蛹,宣称这些都是事实,他肯定都不会立刻接受。因为对头脑正常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只是小说里编造出来的。就像不能相信《爱丽丝梦游仙境》里 的扑克皇后、揣着怀表的兔子是真实存在一样。
 
但青豆在现实中亲眼目睹了挂在天上的新旧两个月亮。她确实在这两个月亮的照耀下生活,并切身感受到了那扭曲的引力。还在饭店-阴-暗的套间里亲 手杀掉了那个被称作领袖的人物。将磨得尖利无比的细针扎进他后颈那一点时不祥的手感,仍然明确地残留在掌中。至今还令她不寒而栗。在那之前,她亲眼目睹了 领袖让沉重的座钟向上升了大概五厘米。那既不是错觉,也不是魔术,而是只能全盘接受的冷彻的事实。
 
就这样,小小人实质上掌控了“先驱”这个共同体。青豆不知道他们最终要通过这种掌控达到什么目的。那或许是超越了善恶的东西。
 
然而《空气蛹》的主人公——那位少女,直观地认识到那是不正确的东西,试着进行反击。她抛弃自己的子体,逃离了共同体。借用领袖的说法,就是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她试图发动“反小小人运动”。
 
她沿着小小人往来的通道回溯,试图闯入他们的地盘。故事就是她的交通工具,天吾则成了她的搭档,帮助她写出了这个故事。天吾当时肯定不理解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或许现在仍然不理解。
 
总之,《空气蛹》的故事是个重大线索。
 
一切都始于这个故事。
 
可是,我究竟在这个故事中充当什么角色*?
 
从听着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走下拥堵的首都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那个时间点起,我就被拽进这天上浮着大小两个月亮的世界、这个充满了谜团的“1Q84年”里来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我大概是被拉进了由深绘里和天吾建立的“反小小人运动”的通道里了。是这个运动把我送到这一侧来的。青豆这么想。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不是吗?于是我在这个故事中担任了绝不算小的角色*。不,大概可以说是重要人物之一。
 
青豆环视四周。就是说,我是在天吾写出的故事里。在某种意义上,我就在他的体内。她想到了这一点。我可以说就在那神殿中。
 
从前,曾在电视上看过一部老科幻片。片名忘了。故事是说科学家们把自己的身体缩小得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见,坐在(同样也被缩小的)潜艇一样的 东西里,进入患者的血管中,顺着血管进入大脑,实施一般情况下无法实施的手术。现在的情形也许和那样有点相似。我在天吾的血液中,在他的体内循环。我一面 和企图排除入侵的异物(就是我)而袭来的白血球激战,一面扑向目标——病根。
 
而我在大仓饭店的套间里杀了“领袖”,恐怕就等于成功地“摘除”
 
了病根。
 
这么一想,青豆多少觉得心中温暖起来。我完成了赋予自己的使命。这无疑是困难无比的使命,还确实让我恐惧了一次。然而我在雷声轰鸣中冷静地、滴水不漏地完成了工作——也许是在天吾的关注下。
 
她为此事深感骄傲。
 
如果继续使用血液这个比喻,那么我作为已完成使命的废物,不久将被静脉回收,很快就该被排出体外了。这是身体系统的规则。无法逃脱这种命运。但 这样不也没关系吗?青豆想。我此刻就在天吾君里面,被他的体温拥裹,由他的心跳引导。听从他的逻辑、他的规则,也许还有他的文字的引领。多么美妙的事!在 他的里面,被他这样包含着!
 
青豆坐在地板上,闭上眼睛,鼻子凑近书页,吸着上面的气味。
 
纸的气味,油墨的气味。静静地委身于自然的流动,侧耳倾听天吾的心跳。
 
这就是天国,她想。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随时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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