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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4

4.夏日的结束和秋天的开始

车到目的地时,街头已笼罩在淡蓝色的暮霭之中。告知夏日结束的凉爽的风滑过楼字间的空隙,拂动下班归来的女孩们的裙边。她们凉鞋的“咯噔”声,回荡在瓷砖贴面的人行道上。

我爬上一座大厦的最顶层,走进轩敞的酒吧,要了HEINEKEN啤酒①。啤酒上来等了10分钟。这时间里我把臂肘拄在椅扶手上,支颐合目。什么也想不起来。闭上眼睛,响起几百个小人拿扫帚在我脑袋里清扫般的声音。他们连续扫个没完,谁也没想到用垃圾铲。

①一种荷兰啤酒,酒精含量较低,一般译为“喜力”。

啤酒端来,我喝了两口。小碟里的花生豆也全部吃了。已不再闻扫帚声。我走进收款机旁边的电话间,给耳朵漂亮的女友打电话。她不在她的房间也不在我的房间。大概到哪里吃饭去了。她绝对不在家里吃饭。

接着,我拨动分手妻子的新公寓电话号码。铃响两次时我转念放下听筒。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并且我也不愿意被看成没有神经之人。

此外便没地方可打电话了。在这座足有一千万人流动往来的城市的正中,可以打去电话的对象只有两个,且一个是离婚的妻子。无奈,我把10元硬币放回衣袋,走出电话间,向身旁走过的男侍者要了两瓶HEINEKEN。

一天即将这样过去。有生以来似乎还没有过如此无趣的一天。夏日最后一天本应多少有它的情趣才是。然而这一天竟给人拉扯得团团转,拨弄得团团转。窗外陰冷的初秋夜色横陈开来。地上小小的黄色街灯永无尽头地列队而去。从上面看去,就好像在等人将它一脚脚踩灭。

啤酒端来。我拿起一瓶打开,把两碟花生全部倒在手心,依序吃将下去。邻桌四个学游泳归来的中年妇女一边唧唧喳喳说着什么,一边啄着五颜六色的热带鸡尾酒。 男侍者站得笔直,唯脖颈稍歪打着哈欠。另一个男侍者向一对中年美国夫妇介绍菜谱。我吃掉所有花生,喝干第三瓶啤酒,之后再没事可干。

我从牛仔裤屁股口袋里拽出信封打开,一张张数点这捆万元钞。扎着纸条的新钞捆,与其说是钞票,莫如说更像扑克牌。数到一半,手指刺刺地作痛。数到96时,一个年老的男侍者走来撤下空瓶,问我再来一瓶如何。我数着钞票默默点头。看起来他对我数钞票毫无兴致。

数罢150张,装回信封,插回屁股口袋。这工夫新啤酒上来。我又吃了一碟花生豆。吃完心想为什么这么能吃呢?答案只有一个:肚子饿了。想来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块水果蛋糕。

我叫男侍者拿菜谱给我看。煎蛋卷没有,但有三明治。我要了奶酪黄瓜三明治。问附加物,说是炸马铃薯片和泡菜。我不要炸马铃薯片,让他把泡菜加大一倍。顺便问有没有指甲剪。当然有指甲剪。宾馆里的酒吧实在应有尽有。一次我曾在宾馆酒吧借过《法日辞典》。

我慢慢喝啤酒,慢慢看夜景,慢慢在烟灰缸上剪指甲。然后又看一次夜景,给指甲打锉。如此时间里,夜深了下去。在消磨城市时间方面,我正往专家水平逼近。

天花板扩音器呼唤我的名字。一开始没听出是我的名字。播完几秒钟后,我的名字才渐渐带有我名字固有的性质,不久在我头脑中变成纯粹的我的名字。

我扬手做个手势,男侍者把手提式无线收发报机送到桌前。

“原定计划有所变更,”一个听过的声音说道,“先生情况急转直下,已再没多少时间。所以,给你的时间期限也要提前。”

“提前多少?”

“一个月。不能再等。一个月后羊找不到,你就万事皆休,哪里都不存在你的归宿。”

一个月,我转了下脑筋。但我头脑中时间观念如一团乱麻,一个月也罢两个月也罢似乎无甚区别,原本就没有基准说找一只羊一般需多长时间。

“居然知道这地方!”我试着说。

“一般事情我们都知道。”对方道。

“除羊所在地点以外。”

“是那么回事。”他说,“总之你得动!你太浪费时间。最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将你逼入如此处境也是你自己本身。”

的确如他所说。我用信封中最上面的万元钞付罢账,乘电梯下到地面。地面情形依旧,地道之人以两条腿地道地行走。但这光景并未使我怎么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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