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1973 (3)
金星是一颗云层笼罩的炎热的星。由于热由于潮气,居民大半短命。活上三十年就成传说了。惟其如此,他们富于爱心。全体金星人爱全体金星人。他们不怨恨他人,亦不羡慕,不蔑视,不说坏话,不争斗不杀人。有的只是爱和关心。
“就算今天有谁死了,我们也不悲伤。”一个金星出生的文静的男子这样说道,“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已尽量爱了,以免后来懊悔。”
“就是说要先爱喽?”
“不大懂你们的语言啊!”他摇头。
“真能顺利做到?”我试着问。
“若不那样,”他说,“金星将被悲哀淹没。”
返回宿舍,双胞胎活像罐头里橄揽油炸的沙丁鱼并排钻在被窝里,正吃吃对笑。
“您回来了?”一个说。
“去哪儿了?”
“车站。”说着,我解开领带,钻到双胞胎中间,闭上眼睛。困得要死。
“哪里的车站?”
“干什么去了?”
“很远的。看狗去了。”
“什么样的狗?”
“喜欢狗?”
“大大的白色的狗。不过对狗倒不怎么喜欢。”
我点燃支烟。两人保持沉默,直到我吸完。
“伤心?”一个问。
我默默点头。
“睡吧。”另一个说。
我睡了。
这既是“我”的故事,又是被称为“鼠”的那个人的故事。那个秋天,“我”们住在相距七百公里的两个地方。
1973年9月,这部小说始于那里。那是入口。若有出口就好了,我想。倘没有,写文章便毫无意义。
弹子球的诞生
大概不至于有人对雷蒙德·莫洛尼这个名字有所记忆。
其人存在过,并且死了,如此而已。关于他的生涯,任何人都不了解。了解也超不过之于深井底部豉母虫那个程度。
不过,弹子球发展史上首台机是1934年由此人之手从高科技黄金云层间带给这个秽物多多的地面却是一个史实。那也是阿道夫·希特勒远隔大西洋这个巨大水洼把手搭在魏玛阶梯第一阶那年。
可是,这位雷蒙德·莫洛尼其人的一生并非如赖特兄弟和贝尔那般涂满神话色彩。既无少年时代情调温馨的插曲,又没有戏剧性EUREKA①[①EUREKA: 古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想到黄金纯度测量方法时惊叫之语,“妙哉,正是它1”]。仅仅在为好事读者写的好事专门书的第一页留下了名字:1934年,弹子球首 台机由雷蒙德·莫洛尼发明出来。连张照片都没有。肖像铜像自然更谈不上。
也许你这样想:假如不存在莫洛尼,弹子球机的历史恐怕与现在的截然不同。甚至出现都不会出现。而这一来,我们对这个莫洛尼的不当评价岂不成了忘恩之举?可 是,你若真有机会面对莫洛尼发明的首台弹子球机“巴里夫”,这一疑念笃定灰飞烟灭。因为个中没有任何足以激发我们想像力的要素。
弹子球机同希特勒的步伐有一个共同点:双方都作为时代泡沫连同某种可疑性现于人世,比之存在本身,更是其进化速度使之获得了神话式的光环。进化的动力当然不外乎三个车轮,即高科技、资本投入以及人类的本源性欲望。
人们以可怕的速度赋予这台原本同泥偶人大致无异的弹子球机以五花八门的能力。有人叫“发光!”有人喊“通电!”有人呼“安濮!”于是光照亮盘面,电用磁力弹击球体,蹼(flipper)的双管将球掷回。
记分屏(score)将操作伎俩换算成十进法数值,警示灯对剧烈的摇晃做出反应。继而预定程序(sequence)这一形而上学式概念诞生了,奖分灯 (bonuslight)、加球(extra)、重来(replay)等各种各样的学派从中产生出来。实际上弹子球机也在这一时期带上了某种巫术色彩。
这就是关于弹子球的小说。
弹子球研究专著《奖分》的序言中这样写道:
除了换成数值的自尊心,从弹子球机中你几乎一无所得,而失去的却不可胜数。至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足以建造所有历届总统铜像(当然是说如果你有意建造理查德·M·尼克松铜像的话)的铜板都换不来的宝贵时间。
在你坐在弹子球机前持续消耗孤独的时间过程中,也许有人阅读普鲁斯特,抑或有人一边观看车内电影《勇敢跟踪》一边同女友沉浸在性愛抚的快感中。而他们很可能成为洞察时代的作家,或幸福美满的夫妻。
然而弹子球机不会将你带去任何地方,唯独“重来”的指示灯闪亮而已。重来、重来、重来……甚至使人觉得弹子球游戏存在本身即是为了某种永恒性。…l
关于永恒性我们所知无多。但可以推测其投影。
弹子球的目的不在于自我表现,而在于自我变革;不在于扩张自己,而在于缩小自己;不在于分析,而在于综合。
假如你想表现自我和扩张自己,那么你恐怕将受到警示灯的无情报复。
祝你玩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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