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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3

“唔,这可要写进日记才行。”

这回我尽量不去想岛本。我搂紧有纪子,看有纪子的脸,只想有纪子。我吻有纪子的嘴唇、脖颈和乳頭,射在有纪子体内。射完后仍搂着不动。

“嗳,你怎么了?”有纪子看着我说,“今天跟父亲有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我说,“完全没有。只是想这么亲热一会儿。”

“好好,随你怎样。”说着,她仍让我待在里面,就那样紧紧搂住我。我合起眼睛,身体紧贴她的身体,不让自己跑去别的地方。

抱着有纪子的肢体,我蓦然想起刚才从岳父口中听来的她自杀未遂的事。“当时我以为完了……以为必死无疑。”说不定只要出一点点差错,这肢体就会消失不见的,我想。我轻轻抚摸有纪子的肩、发、乳房。 暖暖的,柔柔的,又实实在在。我的手心可以感觉出有纪子的存在,至于这能持续存在到什么时候,任何人都无由得知。有形的东西倏忽间就了无踪影,有纪子也 好,我们所在的房间也好,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窗扇也好,注意到时都可能不翼而飞。接着,我一下子想起了泉。一如那个男的深深伤害有纪子一样,我大概也深深 伤害了泉。有纪子其后遇上了我,而泉大概谁也没遇上。

我吻了一口有纪子柔软的脖颈。

“睡一会儿。”我说,“睡醒去幼儿园接小孩儿。”

“好好睡就是。”她说。

我只睡了很短工夫。睁开眼睛,下午三点刚过。从卧室窗口可以望见青山墓地。我坐在窗边椅子上,怔怔地望那墓地,望了许久。我觉得很多景物都以岛本出现为界 而前后大不相同。厨房里传来有纪子准备做晚饭的声响,在我听来竟那般虚无缥缈,仿佛从辽远的世界顺着管道或其他什么传来的。

随后,我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宝马去幼儿园接大女儿。这天幼儿园好像有什么特殊活动,女儿出来时已近四点。幼儿园门前一如往日停着一排擦得一尘不染的高级轿 车,萨伯、美洲虎、阿尔发·罗米欧也在其中。身穿高档大衣的年轻母亲从车上下来,接过孩子,放进车里回家。由父亲来接的只我女儿。一看见女儿,我就叫她的 名字,一个劲儿挥手。女儿认出我,也挥起了小手,正要往这边跑时,发现坐在蓝色梅赛德斯260E助手席上的小女孩儿,便喊着什么朝那边跑去。小女孩儿戴一 顶红毛线帽,从停着的汽车窗口探出上身。她母亲身穿红色开司米大衣,戴一副足够大的太陽镜。我赶去那里拉起女儿的手,对方冲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个微笑。 那红色开司米大衣和大太陽镜使我想起岛本——从涩谷跟到青山时的岛本。

“你好!”我说。

“你好!”她应道。

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怎么看都不超过二十五。车内音响正在放“传声头像”乐队的《燃烧的房子》。后座上放两个纪之国屋百货商店的纸袋。她的笑容十分动人。 女儿和小朋友悄悄说了一会儿什么,然后说“再见”。那女孩儿也说声“再见”,说罢按一下钮,把玻璃窗“嘶”一声关上。我牵着女儿的手往宝马走去。

“怎么样,今天一天里有什么高兴事?”我问女儿。

女儿头一摆说:“哪里有什么高兴事,糟极了。”

“啊,都挺够呛的。”说着,我弯腰吻了一下女儿前额。她以煞有介事的法国餐馆经理接受美国运通卡时的表情接受我的吻。“明天会好起来的,肯定。”我说。

可能的话,我也想这样安慰自己:明天早晨睁开眼睛,世界肯定变得眉清目秀,一切都比今天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可能那样。明天说不定事情更伤脑筋。问题是我在闹恋爱,而又这样有妻、有女儿。

“嗳,爸爸,”女儿说,“我嘛。想骑马。能什么时候给我买匹马?”

“啊,好好,什么时候。”我说。

“这什么时候,哪年哪月?”

“等爸爸攒够钱。攒够钱就用来买马。”

“爸爸也有贮币盒?”

“嗯,有个很大的,汽车那么大的家伙。不攒那么多钱马是买不成的。”

“求爷爷,爷爷肯给买的?爷爷不是很有钱吗?”

“那是。”我说,“爷爷有个跟那儿的大楼一样大的贮币盒,满满的全是钱。可因为太大了,里边的钱怎么也取不出来。”

女儿独自沉思了好一会儿。

“问问爷爷怎么样?就说想请他买匹马。”

“是啊,问一次试试看。没准真能给你买的。”

我和女儿谈着马,把车开到了公寓停车场:要什么样的马,取什么样的名,骑马去哪儿,让马睡在哪儿等等。把她从停车场送上电梯后。我直接赶去酒吧。明天究竟 会发生如何的变化呢?我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闭起眼睛。我觉得自己似乎不在自己体内,我的身体仿佛是从哪里随便借来的临时性容器。明天我将何去何从呢?如果 可能,我真想立刻给女儿买一匹马,在一切杳然消失之前,在一切损毁破灭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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