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第二天的内容几乎是第一天的重复。早上3人又在同一房间集中,闷声喝咖啡,吃面包。这回的面包还凑合,羊角形。吃完,文学把电动剃须刀借我一用。我原本不 喜欢电动的,也只好用来应付一下。没有牙刷,只得在漱口上下了番功夫,接下去就是询问。无聊而无关紧要的询问。合法的拷问。这名堂犹如上发条的蜗牛玩具, 断断续续持续到中午。大凡能问的两人都已问了,看样子已再无问题可问。
“啊,也就这样子了。”渔夫把圆珠笔置于桌面,说道。
两名刑警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长气,我也长吁一声。我揣摩,两人把我扣在这里的目的大概是为了争取时间。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仅凭被害女子钱夹里有张名片这一 点就取得拘留许可,纵使我提供不出我不在出事现场的有力证据。所以他们只能设下这傻里傻气的卡夫卡式迷宫,把我牵制住不放,直到指纹和遗体解剖的结果证明 我不是犯人时为止。荒唐透顶!
但不管怎样,询问算是到此为止。我可以回家,洗澡,刷牙,像样地刮胡须,喝像样的咖啡,吃像样的饭食。
“好了,”渔夫直起身,通通敲着腰部说道,“该吃午饭了吧?”
“询问像是完了,我这就回家。”
“那还不成。”渔夫难以启齿似的说。
“为什么?”
“需要签名,证明你是这么说的。”
“可以可以,签名好了。”
“签之前请确认一遍内容有无出入,要一行一行地看,事关重大嘛。”
于是我拿起三四十页之厚而又写得密密麻麻的公用笺,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起来。我边读边想,二百年过后,这等文章也许具有风俗研究的资料价值。其近乎病态的 详细而客观的叙述,对研究人员想必有所帮助——城里一个34岁独身男性的生活光景不难在其眼前历历浮现出来。虽说没有代表性,毕竟是时代的产儿。问题是此 时在警察署询问室里阅读起来,却是平添烦恼。花了15分钟才读完。好在是最后一关,读完签上名,即可回家了事。读毕,我把记录纸在桌面橐橐整齐。
“可以可以,”我说,“完全可以,内容上我没有异议。签名就是,签在哪里?”
渔夫用手指飞快地转动圆珠笔,看着文学。文学拿起桌面上的短支“希望”,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燃,蹙起眉头盯着烟火。我腾起一种极其不快的预感。
“没有那么简单。”文学用分外徐缓的语调说道,如同内行人向外行人再三叮嘱什么,“这类材料,须是亲笔才行。”
“亲笔?”
“也就是,务必亲手抄写一遍,由你,用你的字。否则法律上无效。”
我往那叠公用笺上扫了一眼。我连发火的气力都没有了,我很想发火,很想骂一声岂有此理,很想拍案声称自己是受法律保护的市民,告诫他们没有这种权利,很想 起身一走了之。正确说来他们也明白没有阻挡我的权利。但我太累了,累得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争辩,无论对谁。我觉得与其争辩,莫如言听计从为好,那要 省事得多。权当傀儡好了,累得当傀儡。过去可不是这样。过去是要好好发一顿火的。低营养食品也罢,香烟云雾也罢,电动剃须刀也罢,根本不在话下。如今年龄 大了,变得懦弱起来。
“不抄。”我说,“累了,回家。我有权回家,谁也挡不了。”
文学发出模棱两可的语声,既像呻吟又像打哈欠。渔夫仰望天花板,用圆珠笔头通通敲击桌面,且颇有节奏: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话要那么说,事情可就麻烦了。”渔夫开口道,“也罢,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申请拘留许可就是。那样一来,可就再不可能这么和风细雨。噢,也好,那样倒好办一些。嗯,是吧?”他问文学。
“是啊,那样反而好办。好,就那样好了。”文学应道。
“随便。”我说,“但在许可批下来之前我是自由的。就呆在家里不动,批下来上门找我就是。横竖我得回家,在这里闷得慌。”
“拘留许可批下来之前,可以暂时约束人身自由。”文学说,“这条法律是有的。”
我本想叫他把六法全书搬来,把那条指给我看,可惜精力体力现已耗费一空。虽然明明晓得对方是虚张声势,也无力同其两军对垒。
“明白了。”我不再坚持,“就按你们说的办。不过得让我打个电话。”
渔夫把电话推过。我给雪打了第二次电话。
“还在警察署,”我说,“看来得呆到晚上,今天你那里去不成了,对不起。”
“还在那里?”她惊愕道。
“滑稽!”我抢先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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