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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2)

“我感到疲倦了便把费力的书换成轻松点的。我打瞌睡,便用指关节敲我的脑袋,把睡意赶走。我曾读到一个害怕睡觉的人。故事是吉卜林写的。那人为防止打瞌睡,弄了一根铁刺,人一迷糊他的光身一子就扎到铁刺上。我就弄了这么个东西。我看准了时间,决定不到一点、两点、三点那刺决不撤掉。它就像这样在预定时间以前总扎醒我。好多个月以来那铁刺都是陪着我睡觉的。我不要命了,五小时半的睡眠已是奢侈品。我现在只睡四小时。我渴望睡眠。有时候我因为缺少睡眠把头脑弄得很清醒,有时能带来休息和睡眠的死亡对我成了严重的诱一惑,那时朗赛罗的诗总京回在我的脑际:

“‘大海是那样平静幽邃,

怀里的一切都沉沉安睡;

向前一步便一了百了,

一跳,一串泡,万事全消。’

“当然,这是瞎说,是因为太紧张,一精一神负担过重才这样说的。问题还在: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为了你,为了缩短学徒期,强迫成功早日来到。现在我的学徒期已经满了,我知道我的学识,我发誓我一个月之内学到的东西要比普通的大学生一年还多。这我明白,我告诉你。但是如果不是迫切地需要你的理解,我是不会说的。这不是夸耀。我用书本来检验成绩。今天你的几个弟兄跟我和我在他们睡大觉时在书本中所取得的知识一比,简直就是无知的野蛮人。很久以前我想成名,可现在已没有那意思了。我想要的只有你。我渴望你,比吃饭穿衣和受到承认更渴望。我做梦也想把我的头枕在你的胸口睡一辈子。而这个梦再过一年左右就可以实现了。”

他的强力一一浪一又一一浪一地冲击着她。在他的意志和她的意志碰撞最严重的时候,也正是她最强烈地感到他的吸引力的时候。他那一向向她流泻的力量在他那激动的声音和炯炯的目光里开出了花朵,在澎湃于他体内的生命和智慧的活力里开出了花朵。在那时,也只在那时,她意识到了她的信心出现了一道裂缝——通过那裂缝她瞥见了那真正的马丁·伊甸,灿烂的,不可战胜的马丁·伊甸。有如驯兽师有时也会犹豫一样,她一时也怀疑自己是否有力量驯服这个一精一灵般的野蛮人。

“还有一件事,”他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说下去,“你一爱一我,可你为什么一爱一我?吸引你的一爱一情的正是在我心里强迫我写作的东西。你一爱一我,正因为我跟你所认识的人,可能一爱一的人,有所不同。我不是坐办公桌和会计室的料,不是凭嘴劲谈生意,上法庭玩条文的料。叫我于这种事,把我变成别的人,做他们的工作,呼吸他们的空气,发挥他们的论点,你就毁灭了我和他们的差异,也毁灭了我,毁灭了你所一爱一的东西。我对写作的渴望对我是最举足轻重的东西。我如果是块顽石,我就不会想写作,你也就不会要我做丈夫了。”

“但是你忘了,”她插嘴道,她心灵的敏捷的外层瞥见了一个类似的东西。“过去有过古怪的发明家,为了追求永动机这种奇特玩意让全家人忍饥挨饿。他们的妻子们无疑是一爱一他们的,为了他们和他们一起受苦,可并不是因为对永动机的迷醉而是不计较他们那迷醉。”

“说得对,”回答是,“可是也有并不奇特的发明家,他们在追求现实的发明时也挨饿。而有时他们却成功了,这是有记录的,我并没有想入非非——”

“可你说过,‘要做做不到的事’。”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那是打比喻。我追求的是前人成功了的事——写作,靠写作为生。”

她保持沉默,这又一逼一得他说了下去。

“那么,你认为我的目标是跟永动机一样的怪物么?”他问。

她捏了捏他的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是怜一爱一的母亲在捏受伤的孩子的手。那时他对她不过是个受伤的孩子。是一个着了迷的人,在追求着不可能的东西。

两人谈话快结束时她再次提醒他她父母的反对。

“可是你一爱一我么?”

“我一爱一你!一爱一你!”她叫了起来。

“我一爱一的是你,不是他们,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伤害不了我。”他的声音里震响着胜利。“因为我对你的一爱一有信心,也不怕他们的反对。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可能迷路,一爱一情是决不会迷路的。只要一爱一情不是个弱者,一路畏畏缩缩,磕磕绊绊,就不会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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