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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初生芥蒂(4)

康托仿佛没有听见她最后的问题,继续说:“几个月之前,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实验。理论上更加复杂,但是做起来比较简单。我决定自己动手做。”他看着她,半含歉意地说。“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到芝加哥,或其他地方去的理由。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在干什么的人。只需要再过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就可以知道……”他没有把句子讲完。他能说什么呢?说到那时他就可以知道他是否必须公开鞭挞自己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开始一项新的实验?既然斯塔福的实验在你们实验室里很成功,为什么不让哈佛的人再重复一次?或者,更加简单:请他们从哈佛过来,在你们的实验室里与斯塔福一起做实验?就像你们那样。”

葆拉一点不傻。他很赞赏地想:我不妨再谈得更加深入一点。“假如,下一次,它不行怎么办?记住,这个实验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做完的:要几个星期才能完成。如果只有在斯塔福在场的情况下才能成功,那么它不是真正成功的实验。至少,在我所谈论的社会合同中不算。知道吗,如果出现那种情况,我必须如何处置这件事?在同一份杂志上发表声明说,实验因为某种不知道的原因无法重复。在克劳斯和其他像他一样的人看来,那就是我的广义肿瘤发生理论的终结。那就不是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关乎我的名誉。你知道那个字:Schadenfreude吗?”

“不。”

“那是德语里面的一个字,有点像格式塔或者世纪病,它有一种特殊的意味,英语里面找不到完全对应的词——与‘心满意足’还不完全一样。你的声誉越好,你撤回研究论文的影响就越大,对手也越发幸灾乐祸。”

葆拉大叫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说的话。你们这些科学家,社会契约的支持者,当有人犯错误的时候,你们竟然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幸灾乐祸?甚至在他承认错误的时候?”

康托不由得叹息一声。“答案恐怕是‘是的’。我很惭愧,我也犯过这种错。我是说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他迅速地补充说。“我从来没有不得不撤回发表过的文章,希望这一次也不要这样。因为这种事情是很少有的,无论是真的无辜,还是有什么别的——”

“‘别的’是什么意思?”葆拉打断他。

“数据被人为一操一纵。甚至彻底出错……”

“会有这种事吗?”

“不经常发生。”他坚定地回答。“刚才我说了,人们的记忆长久得令人难以相信。我猜想是终身难忘。我们互相依赖,需要绝对的信任,所以,一旦某人在科学界的信誉毁了,就再也不可能完全恢复。一般来说,就是身败名裂。”

“你们这些人互相的期望是什么呢?绝对完美?”葆拉问。

“当然不是,不过,倘若研究成果很重要,它会影响许多其他人的想法或者研究方向,那谴责和指控就会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匆忙公布?为什么不等到实验结果被证实以后?’”

“那你怎么回答呢?莱昂纳多,如果有人问你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匆忙发表?”

“坦诚地说,大多数科学家都具有分裂的人格:一方面,他们信奉严格实验的方法,相信它的规则,以及知识进步的最终的客观结果;另外一方面,他们又是难免犯错的人,具有一般人的感情弱点。我现在谈论的是人一性一的弱点。我们全都知道,在当代科学中最伟大的职业风险是同时发现。如果我的理论正确的话,我绝对肯定,或迟或早,有人会有同样的想法。在我这个竞争激烈的领域很可能很快就会出现这种事。激励科学家的动力——他的自尊,其实是建立在一个很简单的愿望上:得到与自己同等的人——这个世界上的那些克劳斯们——的承认。只有原创思想才能得到这种承认和赞誉,这就很愚蠢地意味着你必须是第一。因此争取获得优先权的动力很强大,就不足为奇了。我们,包一皮括我在内,建立优先权的唯一方法就是看谁最先发表——你好像突然沉默不语,葆拉,我让你失望了?”

她迟疑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醒悟。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最近的想法的原因吗?这么说还没有人先公布?”

他点点头。“我想是的。”

“莱昂纳多,最后一个问题,”她隔着桌子身一体往前倾,“你为什么要自己做这个实验,整天埋头在实验室里面,什么人都不见?为什么不让你那位斯塔福做这项实验呢?第一次实验不是他做的吗?他不是你实验室里最优秀的吗?这一次有什么不同?”

“好的科学家一次只改变一个变量。”

葆拉-柯里看上去很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再信任斯塔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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