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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孝文回家 白灵避祸(4)


  俩人齐排坐在一辆人力车上。鹿兆海把牛厢前的吊帘豁开,让一切人都可以看见他和她,遮遮掩掩反倒容易引起猜疑。白灵戴着一架金丝眼镜,披肩的秀了披散 在两肩,旗袍下丰满的胸脯和隆起腹部,很难使人把她与那个甩砖头的赤党学生联系到一起,更何况身边巍然依坐着一位全副武装的军官。大街上游荡着的宪兵傲慢 而又下流地瞅着车上的这一对男女……古城东西十里长街没有任何麻烦,直到西门口遇到了列行的盘查。鹿兆海恶劣地歪过头斜着眼骂卫兵:“你贼熊皮松了?想叫 我给你挣皮是不是?”卫兵咽一口唾液,翻一翻白眼往后退去。车夫拉着车子又跑起来。直到出了西关狭窄的街道踏上乡间的官路,鹿兆海摸出一块银洋,拍拍车夫 肩膀,车夫转过头接过钱,连连歉谢:“大多了大多了,老总你大瞧得起下苦人了哇!”鹿兆海说:“你只管拉车,可甭听我们的悄悄话!”车夫谄媚地嘿嘿嘿笑着 说:“好老总,咱下苦混饭吃,哪敢长嘴长舌。你们尽管说话,把我甭当个人,当是一头拉车的牛。”鹿兆海转过脸,对白灵说:“从今往后,我没有哥了——鹿兆 鹏不配给我当哥!”白灵木然地说:“我也不配给你当嫂子。”鹿兆海再也压抑不住,肆无忌惮地发泄起来:“我瞧不起他!瞧不起鹿兆鹏!我过去同情他,现在憎 恶他!”白灵冷着脸说:“不怪他,你憎恨我,下瞧我吧!是我寻他要跟他过的……”鹿兆海打断她的话:“不对不对!你甭替他开脱,是他早都起了坏心!我从保 定回来,咱俩约下第二回见面,你没出面,他倒是代替你来给我传话。我那会虽有点疑惑,总相信他是哥,也是个人……没料到他什么都不是!”白灵也忍不住急躁 地分辩说:“你多心了。我跟他……待将来再澄清吧!你不要一门心思把他看得不是人!”鹿兆海发泄一通,又莫可奈何地说:“反正我永生永世再不见他。”
  车子越过平原上大大小小的村庄,在一道慢坡前停下来。鹿兆海和白灵下了车开始步行。鹿兆海问:“你真是到乡下坐月子?”白灵但白地说:“不是。是逃 跑。!”鹿兆海问:“出麻烦了?”白灵说:“我打了陶部长一砖头。!”鹿兆海猛然跳起来,转过身揪着白灵:“我的天哪!扔砖头的原来是你哇!”白灵平静地 说:“吓你一跳吧!你还敢娶我不?谁娶我谁当心挨砖头!”鹿兆海说:“你我虽然政见达不到共识,可打日本收复河山心想一处。兵营里官兵听说有人打了陶一砖 头,都说打得好!凭这一砖头,我今日送你就值得,再啥委屈都不说了。”白灵心里稍宽松驰了,也兴奋起来:“还恨你哥吗?”鹿兆海又灰下脸,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点无法改变——恨!”白灵说:“那就恨吧!反正恨他的人够多了,也不在乎你一个少你一个。”鹿兆海:“只有我恨他恨得不可调解。”白灵说:“我明 白。”走上慢坡又拐入一个坡拗。白灵注视着远处和近处的一个小村庄,按照兆鹏的嘱咐辩别着环境,指着左前方的一个小村庄说:“那个就是张村。”鹿兆海瞧着 一二华里处的张村,心头潮起一种路行尽头的悲凉:“坐满月子还要我接你回城不?”
  “不咧。”
  “你在这儿永久住下去?
  “住不了几天,”
  “我还能见到你吗?”
  “三五年怕不行。”
  “我今日最后给你说一句,我……永生不娶。”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别这样说,别这样做!你这是故意折磨我你折磨我!”
  “不折磨不由人啊……”
  “千万别这样!我求你……”
  “天下再没有谁会使我动心。我说话算话。你日后鉴证我的品行。”
  “那你还不如打我骂我……”
  “我想……亲你……”
  白灵瞧一眼鹿兆海,闭上了眼睛,感到一种庄严的痛苦正在逼近。他的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脊背,渐渐用力,直到把她裹进他的怀抱。他没有疯狂慌乱,轻轻地在 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彬彬有礼地松开手臂,说:“我更坚定了终生不娶,这就是证据。还要我送你进村吧?”白灵说:“当然。”
  白灵进入张村还没住下来,当天后半夜又被转送到几十里外的雷家庄,第二天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夜里又走了八十多里,进入一道黄土断崖下的龙湾村。她住进窑洞后便生下了孩子,再也不能按照原定的日期前进了。
  这是一个六口之家,老大娘身子强健,主宰家政。家里有儿媳妇和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儿子在邻村的一所小学校里当工友,打铃、扫地、淘公厕、烧开水,被学 校里的地下党发展为党员。他对白灵说:“经我手送过去二十三个了,你是第二十四个,放心吧。没一点麻达。”白灵在窑洞城的火炕上坐着月子,接受老大娘熬烧 的小米粥和烤得酥脆的馍片,看着老大娘熟练地从孩子身上抽下尿湿的裤子又裹上干的,忍不住动情地对老大娘说:“我就认你是亲妈。”老大娘笑着压低声儿说: “你要下这娃子,怕还是个共|产|党吧?”白灵惊愣一下笑了……


  白嘉轩沉默了大约半月光景,绝口不提及白灵的事,也不许家里人再谈论被搜家的事。这一晚,他对守候在白赵氏炕前的两个儿子说:“你俩还没经多少世事。 世事你不经它,你就摸不准它,世事就是俩字:福祸。俩字半边一样,半边不一样,就是说,俩字相互牵连着,就好比罗面的萝柜,咣当摇过去是福,咣当摇过来就 是祸。所以说你们得明白,凡遇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后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 事跟着就来了,你们日后经的世事多了就明白了。”白孝武点头领会:“古书上‘福兮祸所倚祸兮祸所伏’就说的这道理。”白嘉轩说:“咱没多少文墨,没有古人 说得圆润,理儿一样。”
  白赵氏的呻唤烦躁而虚弱。自得知孙女白灵的祸事后,身体骤然垮了,哭泣不止,直到声嘶力竭。整日价不吃一口饭,只是喝水;喝水不喝开水,专门要喝从井 里刚吊上来的新鲜凉水,整碗整瓢咕嘟咕嘟灌进喉咙,还是喊说心里烧得像着火。这几天已经喊不响也哭不出声了,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喘气。冷先生劝告白嘉轩给母 亲中止服药,及早准备后事,并且安慰他说:“你已经尽了心。这就算孝。”白嘉轩仍不甘心,明明白白母亲根本没得什么病,是灵灵的劫难引发出来的。按白赵氏 的气性*不会是吓成这样子,多半是思念孙女积郁或疾的,于是便编造出一套假话给母亲宽心。他悄悄趴在白赵氏耳根神秘地说:“妈呀,我给你说句悄悄话,我大 姐说,灵灵前日到书院看望她,浑浑全全结结实实没一点麻达……”白赵氏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真个?白嘉轩神秘地说:“你想想,我大姐大姐夫一辈子说过一 句虚话没有?白赵氏问:“灵灵而今在哪达?”白嘉轩说:“还在城里。那女子又鬼又胆大,谁也抓不住。她说叫屋里人甭记惦她。还说……贵贱不敢冒问乱打听 她……” 白赵氏突然松弛下来,对嘉轩说:“噢呀……你去把木梳篦子拿来,妈的头发揉成一窝子麻了……”白嘉轩给冷先生叙说罢一句假话救下母亲一条命的异事,朗声笑 起来:“我明日也能坐常诊病咯……人有时候还得受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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