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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案 宛如少女

  我急切地盼望着可以经历一场放纵的快乐,纵使巨大的悲哀将接踵而至,我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1
  “我觉得我们现在用科学解释的现象,都是自然思维之内的自圆其说,其实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东西。”大宝一边翻阅着卷宗,一边说道。
  一上午,我们收了六起伤情鉴定。
  即便是每天都卖力地工作,获得的认可度还是很少的。我们这种经常会出差办理命案的警种,其实工作绝不仅仅是这些。伤情鉴定、骨龄鉴定、组织病理学鉴定、信访复核、科研、培训等等一大堆工作都压在我们这个并没有几个人的部门。
  因为伤情鉴定的受理必须有两个鉴定人,所以我们只有在不出差的工作时间才能来受理公安厅复核的伤情鉴定。出差频繁的我们,总是做不到第一时间接受委托来进行鉴定,有的甚至还会被拖延个十天半个月。
  因为这些拖延,别说鉴定结果对当事人不利了,即便是有利的结论,都会被冠以“拖沓”的名头。更有甚者,我们还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受理鉴定而被投诉,然后被督察部门调查。
  为了让这不愉快的事件不再发生,我们就把出差办案以外的所有工作时间,都安排满了受理鉴定工作。半天受理好几起伤情鉴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受理后的烦琐程序和对疑难鉴定的会诊工作,会耗费更多的时间。
  一上午被被鉴定人吵得头昏脑涨的大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你什么意思?”我合起鉴定卷宗,抬头问道。
  “他是在说一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案件吧。”韩亮这个“活百度”来了兴趣,说,“比如红衣男孩啊,南大碎尸案啊什么的。”
  “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我说,“那不过是网络妖魔化了,其实都是可以用法医学知识解释的啊。”
  “不是,我说的是这种巧合。”大宝扬了扬手中的案件登记表,说,“你看,前一段时间,因为鼻骨骨折来鉴定的,扎堆来,受理的几个,都是鼻骨骨折;今天吧,来的是手指功能障碍的,一来就是三四个。不管哪一类案件,怎么都是扎堆来呢?”
  这个确实是我曾经注意过的现象,但要说有多诡异,也不至于,就是巧合罢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手中的鉴定卷宗。
  “我跟你说啊,你在医院妇产科实习过没有?”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秘兮兮地说。
  这确实是我的弱项。当初在医院各科室轮转实习的时候,我唯独妇产科实习期全部缺席。理由就是,不好意思。后来在找妇产科住院总医师盖实习鉴定章的时候,还费了半天的口舌,才算说服了毫不认识我的住院总医师给我盖了章。
  “有什么说法吗?”这个秘密可不能告诉大宝,所以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产科实习的时候啊,只要那一天那个手术室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后面所有的都是男孩。如果是女孩,则都是女孩。”大宝说,“医院的护工都在说,都是一船一船拉来的,这一船是男孩,另一船就是女孩。”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哑然失笑。不过我知道,医院经常会流行这样的“鬼故事”。
  林涛肩膀一颤,说:“好好的艳阳高照,怎么又说到这上面了?”
  陈诗羽看了林涛一眼,没说话。从她的眼神来看,好似以前的鄙夷,但明明增添了更多的关心。
  大宝嘿嘿嘿地笑着,说:“我在基层的时候,出非正常死亡的现场,也是喜欢扎堆。跳楼的话,一天跳好几个。溺死的话,也是一样。”
  “巧合罢了。”我说。
  话音刚落,陈诗羽的手机响了起来。
  虽然之前的几起案件,都和杜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我们更多的期望,其实还是在陈诗羽的同学们这里。陈诗羽这个公安大学的大姐大,那些个师弟师妹是真的靠谱。杜洲失踪以后,对杜洲失踪现场周围的调查,基本都是这些师弟师妹进行的。后来案件真是串并案件并且立案调查了以后,即便当地警方也在进行调查,可是师弟师妹们依旧在不懈努力。算是和调查几名莫名其妙失踪的女性,以及这些女性和杜洲的关系,形成一个双管齐下的局面。
  所以每次陈诗羽的手机响起,我们都会燃起一丝希望。
  陈诗羽表情严肃地接完电话,看着我们,说:“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去杜洲失踪的现场附近去看看。”
  从陈诗羽的表情来看,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出现。甚至说,情况越来越不妙了。
  按照陈诗羽的侦查部署,师弟师妹们主要是对杜洲失踪现场附近的住户进行逐户调查,寻找可疑的人员,也寻找可能会在案发现场看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目击者。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我们对这条调查线几乎已经没有了信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有目击者,他的记忆也会出现模糊和偏差,对我们下一步工作的参考价值也会大打折扣。不过,在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却得知并不是调查目击者有了进展,而是又有一个失踪者浮出了水面。
  失踪者叫罗雪琴,女性,22岁,龙番科技大学医学部医事法学大四的学生。
  这是一个不常见的专业,不像其他医学生要学习五年才能拿到全日制本科学位,这个专业只学四年。他们的主修方向是法学,但是又会学习一部分医学基础。学校的本意,这个专业就业的主要方向是医疗事务的律师,但实际上,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很多都去了医疗器械销售公司。
  确实,这个孩子失踪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任何人报警。不过,这期间,龙番市也没有出现相似年龄和性别的无名尸体。所以这又是一起莫名其妙的失踪案。
  罗雪琴是个性格内向、长相不错的女孩。在她上高三,临近高考的时候,她的父亲因为一次车祸而去世。从此以后,她的母亲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开始用酒精和麻将麻痹自己,对罗雪琴不闻不问。甚至罗父的赔偿抚恤金,也被罗母在麻将桌上渐渐消耗殆尽。好在罗父生前有一笔不少的积蓄,并且把卡偷偷藏在罗雪琴那里,所以罗雪琴还不至于缺衣短食,没钱缴学费。
  师弟师妹们在排查附近住户的时候,就对罗家的邋遢感到不解。正常的一个母女二人的家庭,都会比较整洁,罗家却是邋遢不堪,去家里访问都没地方下脚。调查的时候,罗母刚打完通宵麻将,输了好几千块钱,所以对警察的突然到访气不打一处来,她告诉师弟们,罗雪琴这个不孝女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往家打电话,也不来给她送钱了,而且,把两个师弟一顿数落后,关了大门。
  既然罗雪琴不在家里,又是在校大学生,所以师弟们也就暂时把罗雪琴这条线给放下了。直到排查来排查去,也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就又想起了罗雪琴。
  前几天,师弟们赶赴龙番科技大学,寻找罗雪琴想了解相关情况。可是找来找去居然也没有找到罗雪琴的下落。获取了罗雪琴的手机号码后,多次拨打均是关机状态。这时候,师弟们觉得,罗雪琴也失踪了。
  毕竟是大四下半学期了,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更多的学生则自己联系了实习单位,一方面可以实习,另一方面也算是赚点钱。所以,即便是罗雪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
  大家对这所学校对应届毕业生的管理之松散感到无比惊讶,却又无可奈何。
  一方面是对罗雪琴这个几乎是无人过问、无家可归的女孩子感到同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家都隐约觉得罗雪琴的神秘失踪,很有可能和杜洲有着某种联系。于是,大家开始展开力量调查罗雪琴的下落。
  第一步是对近一个多月来发现的,整个龙番市的未知名尸体情况进行了了解,并没有和罗雪琴相似的情况出现。第二步,大家派出了两名师妹,硬着头皮再次去找了罗雪琴的妈妈。
  罗母可能是赢了钱,所以这次谈话还是比较顺利的。据罗母说,具体哪一天不记得了,但是罗雪琴在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下午回家来,告诉她自己找了份工作。罗母当时输了钱,就让罗雪琴先给她一点。可是罗雪琴说第二天才是第一次上班,晚上要去买两套像样的衣服,所以没有钱给她。母女俩因此发生了争吵,罗雪琴就下楼骑着她的助力车离开了。
  第三步,师弟们又赶去学校进行了调查。同寝室的同学说罗雪琴平时并不多和她们说话,三年多的大学生活都是如此。因为罗雪琴是本市人,所以在寝室居住得也不规律。但是听说她在年后应聘了一家私人医疗耗材公司,作为销售员,说是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拿三千块钱。既然是包住,她就此离开寝室也是很正常的。
  另外,通过了解,师弟们获知罗雪琴大学几年一直暗恋着本专业同年级的一个男生,方斗杨。这是个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性格同样内向的腼腆男孩。据说,他不仅是系里的系草,更是一个超级学霸,成绩常年稳居专业同年级榜首,最近刚刚确定被系里保送研究生,他几乎是系里甚至学校大部分女生的暗恋对象。不过,方斗杨似乎只和罗雪琴说得上话。方斗杨本人解释了他和罗雪琴之间的关系,纯粹的同学关系。方斗杨会依罗雪琴的要求,帮她进行补课、温习,会在一起吃个饭、上个自习。至于其他的关系,方斗杨否认了。当然,方斗杨周围的同学也都否认了这一点。虽然方斗杨独自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平房,但是平时就一个人独居,并未曾把罗雪琴带进去过。
  因为最近一个多月,方斗杨一直在忙着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所以对罗雪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现这一情况,并没有注意过。
  但是师弟们从方斗杨处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罗雪琴为了能更快地赚到钱,不愿意参加司法考试去当律师,所以寻找工作的目标是企业。她应聘的医疗耗材公司通知罗雪琴今年3月1日正式上班,因为1日上班好算工资。2月下旬的时候,罗雪琴曾把这个好消息通过微信告知了方斗杨,方斗杨还写了好长一段祝福语来鼓励她。
  既然是3月1日正式上班,那么罗母最后看到罗雪琴的时间,就应该是2月28日下午。这也是这么久的调查中,可以证实罗雪琴出现的最后一个时间点。然而,杜洲失踪的时间,也恰好是在今年2月28日下午。这个时间点让大家很是兴奋。之前,大家对罗雪琴抱着很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成为一个目击者,不过现在看来,她和杜洲失踪案,包括和“指环专案”都一定有着某种关系了。毕竟地点、时间都对得上,现在罗雪琴又神秘失踪了,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巧合存在。
  第四步,师弟们去了罗雪琴应聘的那家医疗耗材公司进行寻找。经调查,罗雪琴自始至终都没有来公司上班。因为罗雪琴还是实习生,没有拿到毕业证,所以公司不能和罗雪琴签署正式的劳动合同。所以公司和罗雪琴只是口头约定,以包吃包住、月薪三千、没有提成的实习工资工作到罗雪琴顺利拿到毕业证,再正式签署劳动协议。这样的实习工资,对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公司坦诚地说,他们也正是看中了罗雪琴外表的潜力,相信她稍加打扮,将会是一个才貌出众的女孩。可是,3月1日当天,罗雪琴并没有如约来公司上班,电话也联系不上。毕竟只是口头约定,公司认为她另有高就,也就没有去学校寻找她。
  至此,师弟师妹们确定了两点:一、罗雪琴失踪的地点和时间,与杜洲的极为相近;二、罗雪琴是真的失踪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杜洲相遇后失踪的。
  在对公司的调查中,公司老板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他说,罗雪琴刚刚工作,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那就是推销止血纱布。在2月下旬,公司也给了罗雪琴一袋止血纱布,以及一些止血纱布的相关销售文件,让她先行熟悉。公司老板称,当时罗雪琴把止血纱布就放在了她的助力车里。
  这让师弟师妹们更加兴奋了,因为杜洲失踪的现场,就有一块沾染了杜洲的鲜血的止血纱布。当时大家还都在纳闷,如果不是120抵达现场,什么人会随身携带着止血纱布呢?于是,师弟师妹们调取了现场止血纱布的照片给公司老板看。公司老板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纱布,无论是颜色、质地,还是剪裁规格,都应该是他们公司的无疑。
  这样,罗雪琴和杜洲之间的某种关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师弟师妹们获此消息的同时,陈诗羽正在和治安支队同事一起排查上一起案件的嫌疑人,电话未能接通。因此,师弟师妹们决定,先不向专案组汇报,自行调查罗雪琴可能所在的位置,以及罗雪琴生平社会交际面,尤其是和杜洲有没有可能有瓜葛。
  直到今天上午,两条侦查线全部调查未果,这才电话通知了陈诗羽。
  我们一边听着陈诗羽一名师弟的详细介绍,一边深深地思考着。至于林涛、韩亮什么时候离开了,我们都没有注意。直到师弟全面介绍完情况,我们才发现韩亮和林涛双双从勘查车上走了下来,走向我们。
  “我怀疑罗雪琴会不会和左怜等几个人一样?”韩亮说,“难道是和杜洲开房间什么的,被勒索了?”
  我摇摇头,说:“一来,之前的几名受害者,当事男主角都没有失踪。二来,这个女孩子艰苦朴素、性格内向,不会是去找陌生人约炮的人。”
  “确实。”韩亮说,“我刚才不放心,又重新检查了那个境外网站,确定没有其他的视频存在了,既然没有视频,也就不存在敲诈勒索的条件。”
  “我这边倒是有发现。”林涛说,“我又重新查看了现场的照片,有个很重要的痕迹,在当时并没有被我们注意。”
  “什么?”我问。
  林涛捧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一张照片给我看着说:“现场墙面,有喷溅状血迹的地方附近,有助力车轮胎的印记,以及助力车倒地的痕迹。”
  “什么?”我说,“助力车倒地了?”
  “难道是罗雪琴骑车撞了杜洲,杜洲受伤了?”大宝咬着牙说,“然后罗雪琴给杜洲进行了现场的包扎?”
  “这可以解释。”我说,“但是为什么两个人双双失踪了?”
  “即便是杜洲昏迷无意识,这个瘦弱的女生也没本事把杜洲弄到什么地方去啊。”陈诗羽拿着罗雪琴的照片,说,“而且,她也完全没有动机把杜洲弄走。”
  “那就只能是杜洲把罗雪琴弄走了?”我沉吟道。
  “指环、血迹、助力车。”大宝说,“难道杜洲真的就是‘指环专案’的罪魁祸首?”
  “我觉得你要防着一点曲小蓉了。”我说。
  “可是……可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装的啊。”大宝说。
  “很多问题没有问清楚。”陈诗羽插话道,“既然这个没人管没人问的罗雪琴平时也不爱和别人交往,只愿意把心里话告诉一个人,方斗杨,那么,我觉得之前咱们对方斗杨的调查还不够深入。”
  “你还想找一下方斗杨吗?”我问。
  陈诗羽点了点头。
  2
  我们驱车赶往龙番科技大学医学部校区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学生神色惊慌。
  怀着疑虑,我们来到了医事法学系办公室。然而,系办公室里有好几名老师和学生,都在面色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我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并且说明来意。
  “谁报警的?”一名年长的老师厉声说道。
  其他的老师和同学纷纷用表情来表达他们的无辜。
  这个开场白让我们大感意外,也十分尴尬。我连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出警的民警,没人报警,我们只是想来这里找一下方斗杨同学,了解一些关于罗雪琴同学的情况。”
  老师吃了一惊,说:“其实我们学校对同学的自主权利是非常尊重的。”
  我知道这些老师是在担心罗雪琴的失踪事件中,他们负有管理不善的责任。于是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辩解也无用,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能迅速找到失踪的同学。”
  年长的老师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瞒也是瞒不住了。”
  我有些奇怪。在之前师弟师妹们前来调查的时候,学校就应该知道警方已经掌握了罗雪琴失踪的信息。既然这样,还对警方瞒什么呢?
  老师顿了顿,低沉地说:“方斗杨今天上午也失踪了。”
  这句话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不过惊讶过后,我们也理解了为什么学校的同学都神色惊慌。虽然罗雪琴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但之前学校里并不知道这么回事。直到师弟师妹们来学校调查的时候,罗雪琴失踪的信息这才传了开来。
  一个同学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这个信息足以在学生们之间激起不小的涟漪。可是几天之后,和罗雪琴私交甚好的方斗杨再次失踪。这个信息迅速在同学之间蔓延,让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各种谣言应声而起,学生们也都人人自危。
  我们的内心则比学生们更加担忧。当我们开始寻找重要证人的时候,证人们却纷纷失踪,这让我们不得不浮想联翩。可是,如果方斗杨是被灭口的话,犯罪分子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他下一步还会做些什么呢?这些只会在悬疑电影里出现的情节,怎么会就这样生生地搬到生活中来了?
  “老秦的乌鸦嘴被你完美继承了。”韩亮摊了摊手,对大宝说。
  我知道韩亮的意思。就在不久之前,大宝刚刚抛出了他的理论。要来哪一种类型的案件,就会扎堆来。罗雪琴这个大学生刚刚被发现失踪不过几天,方斗杨就失踪了。
  我知道,毕竟罗雪琴和方斗杨之间是有一些关系的,不能简单地认为这是扎堆。但是,方斗杨真的是因为罗雪琴的失踪而失踪的吗?会不会和我们之前讨论的一样,这,只是一种巧合?
  我心存侥幸,问老师:“哦?那他的失踪,是怎么发现的呢?”
  “罗雪琴同学失踪后,校办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加强对学生,尤其是对应届毕业生的管理工作。”老师说,“其实我并不赞成这样,毕竟二十多岁的孩子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应该有自我管理能力和自由度。总不能把学生自己的行为责任强加给学校吧。”
  我知道这个老师只不过是想推脱自己的责任,笑了笑,打断他说:“然后呢?”
  “会议决定,今天早晨八点,各系自己召开会议。”老师说,“要求限制学生的人身自由,所有的学生必须到场参会。”
  “方斗杨没来?”大宝急着问。
  “方斗杨是我们系的学生会组织部长,今天的会议也是他这两天一手组织操办的。”老师说,“所以今天上午的会议他缺席了,这的确不太正常。”
  “是失踪,还是失联?”林涛问道。
  老师尴尬地说:“呃,目前,只是失联。我们找不到他,电话也打不通。”
  我想了想,说:“据我所知,方斗杨近两年来,都是在学校附近租住的房屋对吧?”
  老师以为我又是在责问他,赶紧解释道:“学校的宿舍条件不好,有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去外面租房,这是学生们的人身自由,我觉得学校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干涉别人的隐私,这就是人权!”
  “你们去他租的房子看了吗?”其实我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师松了口气,指着几个学生,说:“我刚才其实正在安排他们几个寻找。方斗杨这个孩子性格内向,不爱交流,特立独行。所以租房两年,居然没有学生知道他租住在哪里。”
  我更是松了一口气。方斗杨联系不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平时居住的地方。身体不适、有人来访等等许多原因都有可能导致他缺席一个学生们并不感兴趣的会议。既然居住地还没有去寻找,那么说方斗杨已经失踪了有些为时过早。
  我懒得再和这个一味推卸责任的老师废话下去,招招手让大家收队。
  “我们都是学法律的,有法制意识。”老师在身后补充道,“一旦存在问题,我们肯定会依法报警的。”
  “依法报警,呵呵,我真是第一次听说。”陈诗羽无奈地摊摊手,说,“我们怎么办?”
  “找到方斗杨是第一要务。”我说,“把全部情况通报‘指环专案’专案组,让专案组调配警力,寻找方斗杨的租房所在。”
  “嗯,我现在就去。”陈诗羽点头道,“那你们呢?”
  “我们这么命苦,还能去干什么。”大宝叹息道,“接了六个鉴定,现在不回去写鉴定书,就得晚上加班喽。”
  在大宝写完他的第三份鉴定书的时候,陈诗羽给我们打了电话。依旧是用她那冷若寒冰的声音。
  不仅没有好消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在警方的寻找下,方斗杨平时租住的房屋很快就被民警找到。这是一幢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平房,位于一排联排平房的拐角之处。小平房的大门是一扇破旧的防盗门,却紧紧地锁着。无论警方怎么敲打大门,里面都没有人应声。在请示了专案组之后,民警用消防斧破门而入。进入现场的时候,所有的民警都惊呆了,现场的情况诡异得让人难以置信。进入现场的民警吓坏了,赶紧向专案组进行了简单的通报。专案组组长听完也是一惊,第一时间指派市局刑警支队的技术力量赶赴现场,也通知我们迅速支援。
  方斗杨就这样死了。
  案发现场,让民警们惊呆了,也实属正常。
  如果仅仅看房间右侧面,俨然是一个学霸的房间的样子。一张整洁的行军床旁边,放着一个不大的书架。但是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虽然有横有竖,却也错落有致。书籍的覆盖面很广,从外国文学到计算机知识,从金庸全集到散文杂选。可见,这个方斗杨是个阅读兴趣十分广泛的年轻人。
  但稍一转眼,一派儒雅书香的气氛就被破坏殆尽了。
  房间的左侧面,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椅之下,散落着许多成团的卫生纸,丢弃得杂乱不堪。书桌之上,有两个红色的文胸,和一条黑色的蕾丝边女式内裤,随意地摆在电脑屏幕的两侧。引起人们注意的,倒不是书桌椅子、女式内衣和卫生纸,而是躺在椅子一旁地面上的方斗杨。
  乍一看,绝对想不到眼前的尸体,居然是一个男孩的尸体。方斗杨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女式小洋装,洋装的正面还镶着很多各种颜色的亮片,在室内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闪烁。小洋装的衣摆被掀了起来,露出了穿在内侧的文胸。他的下身穿着亮蓝色的短裙,甚至还穿着长筒丝袜。一双脚踩着“恨天高”,一条腿架在了旁边的椅子之上,露出了裙底的红色蕾丝内裤。方斗杨的头上甚至还戴了一顶劣质的假发,假发是咖啡色的,松软地散落在他的头部周围,还有几缕头发遮住了方斗杨的半个面孔。
  “我开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民警说,“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孩躺在地上,我当时心里那个没底啊,咯噔一下!后悔自己就这样破门进来了。”
  “我倒是觉得有异样。”另一名民警插话道,“看地上的,显然不是活人了,我还以为是方斗杨杀了人呢。结果走到附近一看,那鹰钩鼻子,那眼睛下面的痣,这明明就是方斗杨本人啊。”
  “怎么会穿成这样?”民警纳闷道。
  “哎呀,怎么搞成这样?我的房子以后怎么租啊?”门口走来了一个打扮花哨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他低声说道。
  “你是房东?”我歪头看了看男人,说道,“你平时和他接触多吗?”
  “不多不多!”房东像是触电了一样,叫道,“哪儿有房东和房客接触多的?”
  “基本情况你该了解吧?”我有些诧异,问道。
  “不了解不了解,我了解他干吗?”房东闪烁其词。
  “尸体上还有捆绑行为。”先行进入现场的市局韩法医说。
  “绳子?命案?”林涛惊讶道。
  林涛话音刚落,房东像是很意外地哆嗦了一下。
  我倒是不觉得奇怪,穿好勘查装备后,沿着程子砚事先铺设好的勘查踏板,踏进了小屋里。一进屋内,就能闻见一股腥臭的味道。
  离尸体更近一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尸体上捆绑着的塑料绳。绳子从死者的胯部、腰部反复缠绕,看不清具体的缠绕方向和方式,也看不清绳头、绳结究竟在哪里。
  我径直走到书桌的旁边,用手指拨拉掉覆盖在键盘上的卫生纸,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电脑上应该是正在放映黄色电影。”
  林涛跳过了一个勘查踏板,直接挡在了陈诗羽的前面。陈诗羽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动了一下鼠标,眼前的电脑显示屏瞬间亮了起来。电脑正在使用播放器播放视频,显示的状态是视频播放完毕后的定格画面。从屏幕定格画面里赤裸的女人来看,我的分析一点也不错。
  “自然播放完毕后的定格画面。”韩亮站在门口的勘查踏板上说,“看来是没有人为关闭、暂停的行为。”
  我蹲在尸体旁边的踏板上,动了动死者的肘关节和指关节,说:“以目前可以看到的部分,尸体上没有损伤。从尸僵的强硬程度来看,他应该是昨天深夜死亡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啊?”陈诗羽说,“难道大宝的乌鸦嘴又应验了?有案件就扎堆来,上一起咱们办的是女性同性恋,这一起难道是男性同性恋?”
  “不,这可不是同性恋杀人的现场。”我笑了笑,说,“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是死于性窒息。”
  “性窒息?”陈诗羽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今天早晨,韩亮说的那个被网络妖魔化的红衣男孩案,其实就是性窒息。”我解释道。
  林涛举起双手,作势要去捂陈诗羽的双耳。陈诗羽一挥手把他的手打开。
  “性窒息我知道。”韩亮说,“是指性心理和性行为变态者,独自一人在偏僻隐蔽的地方,采用缢、勒颈项等控制呼吸的方式,造成大脑的缺氧状态,刺激增强其性欲以达到性高潮。由于实施过程中很容易发生意外,这种行为有很大风险,会导致窒息性死亡。”
  “可是……可是他被绑着!”陈诗羽说。
  “对啊,不绑的话,怎么让自己窒息?”我说,“性窒息者的年龄,一般多在12到25岁这个年龄段。而且都是男性,至少在国内还没有女性性窒息者的报道。尤其是学习压力大、性格内向的高中生和大学生,还是比较多见的。”
  “你是说,自己绑自己?”陈诗羽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性窒息?”
  我点了点头,说:“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的。所以只能是自己绑自己。一般性窒息案件的现场,有几个很重大的特征,首先就是男性穿着女性的衣服,甚至连内衣、丝袜、高跟鞋都一件不落。其次是现场环境封闭,具有隐蔽性。再次是现场通常有女性内衣、淫秽影碟等物品。最后,就是这个捆绑了。”
  “那就不是他杀了?”陈诗羽说,“可是有些同性恋杀人的现场,也会和这个相仿吧?”
  我说:“性窒息就是意外事件,是自淫者在采取这种手段的时候,操作失误而导致的。”
  陈诗羽依旧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顿了顿,接着说:“当然,到底是不是性窒息,还需要进一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后,才能确定。如果死者的死因就是窒息,而且现场只有他的痕迹,捆绑行为自己可以形成,那么就应该是性窒息。但如果现场有其他人的痕迹,死亡的方式是他自己不能完成的,那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说完,我整理好手套,拨了拨盖住死者半个面部的假发,露出了他搽着口红的双唇。我看见他的嘴角仿佛有一些痕迹,像是液体流过的痕迹。
  很多用绳索造成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案件,比如勒死、缢死,都会造成“流涎”这一尸体征象,所以并不奇怪。但是方斗杨嘴角的液体痕迹,是向着他的颈部流的。也就是说,他流涎的时候,应该处于上半身的直立位,而不是我们看到的仰卧位。
  为什么他的体位会发生变化?是从椅子上跌落的吗?但是从椅子上跌落,又如何能做到一只脚架在椅子上面呢?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思索着,直到被林涛打断。
  “不对啊!”林涛说,“这现场不是锁着门的吗?怎么会有两个人的足迹啊!”
  “以前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这也很正常吧?”陈诗羽说。
  “可是,这足迹很新鲜啊。甚至比方斗杨自己的足迹都新鲜。而且这个足迹应该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留下的,比方斗杨的足迹要大。”程子砚静静地反驳说。
  “那会不会是后来我们民警进来形成的?”我的心里一沉。一方面担心方斗杨真的是被别人杀死的,甚至和罗雪琴、杜洲案有关系,另一方面我也害怕自己刚才的论断被推翻,天天说不能“先入为主”,结果自己还是“先入为主”了,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不会,民警的鞋印都已经排除了。”林涛肯定地说。
  我和林涛同时陷入了思考。不过这次思考不足三十秒,又被一直在整理尸体上的绳索的大宝给打断了。
  大宝拎着塑料绳的一个绳头,说:“这绳头没有打结,不可能是勒死的呀!”
  3
  一系列的发现,让现场刑警们提起又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那死因是什么呢?”主办侦查员急着问。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当务之急,还是把尸体弄到解剖室去进一步检验。林涛,那你就留下来看看足迹有没有鉴定价值。”
  林涛点头应允,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言不发地上车赶往殡仪馆。
  尸体放在解剖台上,宛如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暗红色的尸斑在白净的方斗杨的皮肤上显现出来,显得格外明显。尸体的脸上应该是擦了粉,所以显得更加苍白。在苍白的脸上,那涂上了口红的红唇,显得非常扎眼。
  大宝拿着一块纱布,想把死者脸上的粉和口红擦掉,被我制止了。在目前情况完全不明的条件下,我需要尽可能少地变动尸体状态。而且,擦粉也好,口红也好,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正常检验。
  法医对尸体上的绳结,一般会采取绕开绳结处剪开,整体取下后,再用胶布把剪断的两端黏合起来,这样就可以保存整个绳索捆绑尸体时的形态了。
  不过方斗杨尸体上的绳索没有打结,绳头还处于游离的状态,我们就无法采用常规的办法来固定绳索了。在商量过后,我们决定沿着游离的绳头直接拿下尸体上的绳索,全程录像固定。
  大宝和韩法医负责托起尸体,我则负责把绳子从尸体上绕下来。
  从表面上看,绳子很复杂地缠绕着尸体,但是一捋绳子,则看上去并不复杂了。绳子是从尸体的胯部开始缠绕,慢慢地往上进行。绳子即将缠绕到颈部的时候,缠绕的动作停止了,虽然有几股已经绕上了颈根部,但是因为没有将绳头打结,所以绳子也没有吃上力气,是不可能勒死人的。
  拿掉绳子之后,我嘱咐大宝在绳子上进行擦拭,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不同于方斗杨的DNA。然后我和韩法医把男孩身上的艳装逐件脱掉。
  虽然绳子没有打结,但是在起初缠绕的时候,还是绕得很紧的。脱掉死者的衣服之后,我们可以看到尸体腹部深深的勒痕。但是绳子是软的,所以勒痕也不过就是印记,并未造成皮下淤血。
  有了勒痕的存在,皮肤变得不平整。以防万一,我们把每条勒痕都仔细看了一遍,防止有损伤藏在勒痕的里面。不过,尸体从头到脚被检查了一遍,除了在死者右侧耳后有一个椭圆形的皮下出血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损伤了。
  即便是耳后的那处小小的损伤,也不能说明什么。轻微损伤导致小面积皮下淤血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我们活人,多多少少也都能在身上找出几处皮下出血。
  我们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虽然有几缕绳索缠绕,但因为绳头是游离的,所以只是松松垮垮地绕在颈根部,甚至连皮肤的印记都没有留下,更不用说导致皮下出血或者窒息了。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断定,方斗杨并不是死于性窒息。
  “不是性窒息啊。”我自己先入为主了,赶紧纠正错误。
  “确实不是。”大宝补充道,“死者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天哪,我说扎堆来吧!又一个搞不清死亡原因的!”
  “现场那么封闭、暖和,又不可能是高低温死亡。”陈诗羽还沉浸在上一起热气里的寒尸的案件中。
  “为什么要加个‘又’字?”我哑然失笑,“到目前为止,我们办的案子死因都搞清楚了。我相信这个死者的死因我们也可以搞清楚。”
  我暗暗地为自己打气。
  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疾病导致死亡的也不少。很多先天性疾病,比如胸腺淋巴体质、先天性心脏病,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年纪开始出现,并且致命。我们之前遇见的也不少。
  我咬咬牙,执起手术刀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颈部没有损伤,舌骨、甲状软骨无骨折,胸腹腔内没有积血,有一根肋骨骨折,但是并没有造成胸膜腔的破裂出血,而且骨折的断端也没有出血,应该是死后造成的骨折。毕竟搬运尸体的时候会造成一些死后损伤,所以单纯地看这处骨折也不能说明什么。腹腔也都是正常的。我们重点看了看死者的胸腺和心脏,甚至把心脏按照血流的方向剪开,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大宝也仔细地切开死者的头皮,皮下、颅骨都没有异常,取出的脑组织也是正常的,并不存在脑动脉畸形破裂造成的颅内出血。
  我自认为解剖得已经非常细致了,皮肤和肌肉之间都逐层分离了,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丝生前损伤。这仿佛被大宝那个乌鸦嘴说中了,一套系统解剖做下来,我们居然仍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
  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静静地思考着。
  “现场看完了。”林涛人未到,声先到。
  我抬头看着解剖室的门口。林涛和程子砚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林涛说:“现场的足迹都是残缺足迹,没有比对价值。”
  我大感失望。
  “还有。”林涛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现场发现的卫生纸上,大多精斑预实验呈阳性,已经拿去DNA室检验基因型了。不过这个正常,不检也知道。”
  “正常?为什么正常?”陈诗羽侧目问道。
  程子砚忍不住笑了。小羽毛一脸问号地看过去,程子砚收了收笑意,没作声。
  林涛很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另外,侦查部门倒是有突破。”
  “哦?什么突破?”我站直了身体,转过脸问。
  “经过调查,这个方斗杨虽然平时不喜欢和学校里的同学、老师沟通,但是和那个房东关系可好得很。”林涛说,“有很多人都反映出这个房东经常带着方斗杨混。”
  “真的是同性恋啊?”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不一定。那……这个房东控制了吗?”
  “控制了。”林涛点头说,“我们离开的时候,侦查部门已经把房东请回刑警队了。”
  我略感安心,但是想到死因问题还没有解决,立即又愁上眉梢。
  “现在问题在我们这儿。”我说,“死因我们居然没有找到!”
  “啊?”林涛吃了一惊,说,“没伤?”
  “没伤。”我说。
  “就一处小伤。”大宝指了指死者的耳后。
  “这么小一块淤青,不算伤。”林涛说。
  “对啊,不管大小损伤,都要打开来看,这是师父对我们的要求。”我若有所思地说完,拿起手术刀在方斗杨耳后损伤的旁边划了开来。
  对于局部损伤的检验,法医通常不会破坏皮肤损伤的整体结构。采取的办法是在损伤的旁边划开,然后从皮下组织分离的方法,探究皮肤损伤下方究竟损伤有多严重。
  可是在我划开皮肤,还没有向皮肤损伤下方分离的时候,就看见了条状的出血。
  “哎?这儿怎么有一条出血?”大宝也看见了,说,“这出血和耳后的损伤位置对不上啊。”
  “是啊,这出血是在皮肤损伤的下面,更接近耳根了。”我说完,又把解剖切口拉长了一点,并且沿着皮下组织,分离了耳后的皮肤损伤处。
  果真,这其实是两处出血,互相没有联系和交叉。耳后的皮肤损伤下方,有一块和皮肤损伤相呼应的椭圆形出血,这应该是表面软、质地硬的钝性物体造成的损伤。而这处损伤的下方,有一条横形的皮下出血,皮肤上并没有对应的损伤,说明这是一处质地软的钝性物体挤压所形成的损伤。而且这处横形的皮下出血并不短,从耳后皮肤损伤的下方,一直向死者的面部延伸,我们打开的小的皮肤切口,还没有看全。
  没有办法,我们只有打开死者的面部皮肤来观察了。
  中国人对于遗体还是非常尊重的,即便是刑事案件在解剖完后,还会举行一些遗体告别的仪式。自然腐败就算了,但若是法医检验的时候破坏了死者的颜面部,肯定会被家属投诉。但比如这起案件,不沿着出血的方向打开面部又是不行的,所以法医们也想出了办法来应对这样的情况。
  “我们从死者的耳屏前纵向下刀,然后沿着下颌两端,一刀划到下颌下。这样,沿着刀口,我们就可以分离皮下组织,把死者的整个右侧‘面皮’给掀起来。面部的皮下组织、肌肉甚至骨骼也就可以进行检验了。”我一边动刀一边说,也是给林涛、陈诗羽和韩亮他们普及一些法医学的知识。
  “面皮……”韩亮说,“我以后再也没法正视‘三鲜炒面皮’了。老秦你又废了我一道美食。”
  掀面皮不是法医的常规检验手段,只有确定损伤位于面部皮肤下,才会用这种办法。在检验完之后,只需要法医认真一些缝合,死者的整个面容是不会遭到破坏的。
  果真,我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在打开死者的右侧面皮之后,我们发现了一条细细的皮下出血,从死者的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
  我二话不说,用同样的方法掀起了死者的左侧面皮。同样,几乎和右侧一模一样,也有一条细细的皮下出血从死者左侧耳根直接延伸到左侧嘴角。
  “结合现场的情况。”我拿起捆绑在死者身体上的塑料绳,说,“面部的勒痕,就是这个形成的。”
  “这样的勒痕是自己不能形成的!”大宝说,“难道他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不。”我说,“从尸体的损伤看,这条绳子是勒在方斗杨嘴里的,哪儿有这样杀人的?不过大宝有一点说对了,这是自己不能形成的损伤痕迹。现在看起来,有人站在方斗杨的背后,用绳子勒在他的上下牙列之间,右耳后的皮肤损伤痕迹,就是这个人的右手拇指留下来的。”
  我用自己的拇指比画了一下,椭圆形的皮下出血比我的拇指指腹略小一些,但是形状相仿。
  “电视上都能看到,很多人都是这样勒死别人的。”陈诗羽说,“不过,这人为啥不勒脖子,要勒嘴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套绳子的时候,没套到脖子上,而是直接套到了嘴上。”
  “不会。”我否定道,“第一,从现场情况看,方斗杨自己要造成窒息征象获取快感的行为是肯定存在的。那么,这绳子就是他自己绕在身上的。既然是自己绕的,有别人来想勒他,就要找这绳子的绳头,他不可能不知道。你说的那种杀人方式,必须是趁人不备。第二,虽然勒到了嘴上,但这个人并没有重新去勒脖子,而且他的死因也不是勒脖子。第三,这么粗的塑料绳,只在皮下形成了这么细的皮下出血,而且皮肤都没有损伤,说明作用力很轻,我不认为他是为了勒死方斗杨。”
  “有新的发现,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死因并不是勒脖子,”大宝说,“那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看起来,所有的死因都排除了。”我沉吟道。
  “是啊。没有窒息征象,没有损伤痕迹,没有致命性的疾病,中毒看起来也不像。”大宝说,“电击的话,也没见电流斑,高低温就更不可能了。好嘛,六大死因排除完了。”
  “排除完了是好事。”我说,“很多死亡,都是需要用排除法来最终定论的。”
  刚说完,我灵光一现,用探针从尸体皮肤外面模仿了一下颈动脉的走向,说:“我好像知道他是怎么死亡的了!”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我用“Y”字解剖法打开了死者的颈部皮肤,这样可以更加充分地暴露颈部侧面的皮下组织。
  我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分离开,掀起来,暴露出颈部侧面深层的血管和神经。
  我找到死者的颈动脉,在已有分离面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长地截取了死者的颈动脉,用止血钳把离体的颈动脉夹了出来。
  我的这个动作,被韩法医最先发现了意图,他说:“你在考虑抑制死?可是,这损伤离颈动脉窦的位置,偏高了一些吧?”
  “抑制死?”对陈诗羽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在三尸奇案里,就有个死者是被踢中睾丸之后抑制死。但这两个案件虽然死因一样,作用方式却完全不一样,所以让陈诗羽这个没有医学基础的新警有些摸不着头脑。
  抑制死,是指由于身体某些部位受到轻微的,对正常人不足以构成死亡的刺激或外伤,通过反射在短时间内心跳停止而死亡,尸体检验未发现明确死因者。抑制死是一种发生概率非常小的死亡原因,但是因为它出现得急骤,而且不可预见,所以极易引起误会、不理解以及舆论的广泛关注。有些甚至在医疗活动当中,突发抑制死,从而造成死者家属的不理解,引发了医疗纠纷等。
  由于一些支配心脏活动的迷走神经受到刺激后过度兴奋,致使心血管活动突然抑制而发生心搏骤停从而死亡。微博上也曾经报道过“吻颈死”这一种死法,说白了,就是亲吻颈部长时间压迫颈动脉窦的压力感受器,从而死亡。
  可以刺激迷走神经的,当然不仅仅是“吻颈”。在法医学的实践中,我们发现,利用钝性外力击打或压迫颈部、心前区、心后区、会阴部,以及在某些医疗活动中,如胸、腹穿刺,尿道扩张、引流等,都可以见到抑制死的案例。
  “电视上倒是经常会放砍一下颈部就死亡的情景。”陈诗羽说。
  “其实不然。”我说,“并不是说颈动脉窦受到击打,就一定会昏厥或死亡。这种死亡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并不是必然发生的结果。抑制死的发生和人体状态、健康状况、神经敏感性等个体因素相关,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发生,而且在同一个体上,也并不是受了外力就一定会昏厥或者死亡,它也是个极小概率的事件。”
  “啊,这个人的颈动脉窦位置长得比较靠上。”韩法医考虑到了个体差异性,用取下来的颈动脉在死者的皮肤外面比画着说,“其实这个损伤还正好就是作用在颈动脉窦上!”
  “我们都用了排除法了。”大宝说,“看来真的只能用这个死因解释了,不过,如果有可以直接证实的证据就好了。”
  4
  我微微一笑,用起了“酒精大法”。
  酒精可以让组织表面的水分挥发,更清楚地显露出组织表面细微的形态变化。这个案子也不例外。我把死者的颈动脉剪开,然后用酒精擦拭了它的内膜。渐渐地,动脉内膜的颜色出现了差异。在颈动脉窦的位置,动脉的颜色偏白,而其他的位置,则带有淡淡的粉红色。
  “我们喜欢用‘组织内出血’来判断某些组织是否受伤。”我说,“其实,有的时候‘缺血’也是很有价值的征象。比如某地方受到压迫,其下的血管内会出现缺血的征象。”
  “既然颈动脉窦这里缺血了,说明它就是受到了压迫!”大宝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绳子的上方。”韩法医沉吟道,“这是有人在用绳子勒在方斗杨嘴里的时候,拇指压迫到了颈动脉窦,然后意外造成了死亡,对吗?”
  我仍是点了点头。
  “难道是有人要帮他完成性窒息的过程?”大宝叫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第一,之前说过,性窒息一般都是独自进行的。第二,如果有人帮忙,怎么会是勒嘴巴?勒嘴巴又不可能导致窒息。”
  “那是怎么回事?”大宝不解道。
  我没说话,用止血钳撬开了死者的牙列,用手电筒朝死者的口腔内部打光。很快,我用镊子夹出了一根纤维。
  “我跟你学的。”我笑着对大宝说,“有了这根纤维,至少可以确定就是绑住他身体的这根绳子勒的嘴巴。”
  “可是,这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用绳子勒住他的嘴巴。”大宝说。
  “嘴巴里好像有好多泡沫呢。”韩法医眯着眼睛朝死者的口腔里看。
  “泡沫。”我沉吟着。我想起了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的死者嘴角流涎的痕迹。现在想起来,正因为死者面部抹了粉,痕迹才那么明显。
  我二话不说,拿起脏器刀,把死者的大脑冠状面切开,切成片。果真,我们在其中的一片脑组织中发现了异样。
  这片脑组织中,我们看见了一小块灰白色的区域。这应该是脑组织的局部软化灶。可能是方斗杨小的时候有头部的外伤,遗留下了这个软化灶。
  “如果有软化灶,是不是就有可能引发癫痫?”我说完,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说,“他以前发作过羊角风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我也不清楚。”
  “脑部有软化灶,口腔内有白色泡沫,而且在他倒地之前,还有泡沫或者液体流出嘴角。”我说,“很多人在看见别人癫痫发作的时候,认为第一时间要把嘴巴勒住,防止患者咬舌头,是这样不?”
  “你是说,他在准备性窒息的时候,突发癫痫,然后有人用绳子勒住他的嘴巴,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虽然在患者抽搐、癫痫发作的时候往嘴里塞东西、杠东西、勒住都是错误的方法,但是我们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听大人这么说的。甚至很多医务工作者也会这样去做。”
  “这样看,这都是意外啊。意外地发了癫痫,意外地勒嘴巴导致抑制死。”林涛说,“可是,方斗杨在玩性窒息的时候,这个人怎么会在场?”
  “如果方斗杨是坐在那里突发癫痫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在他的背后勒嘴巴的。”我说,“因为现场狭小的环境,是不可能有两个人平排坐着的。”
  “门不是锁着的吗?”我说,“那个房东,问得怎么样了?”
  “我打电话问问。”陈诗羽应声走出了解剖室。
  不一会儿陈诗羽又飘然走进了解剖室,说:“他们审了一下,说应该不是他干的,从外围调查来看,他昨天晚上应该有不在场的证据。”
  “哦。”我点了点头,说,“不是就好,不过,为啥我在现场的时候,觉得这个房东鬼鬼祟祟的呢?”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林涛说。
  陈诗羽俏脸一红,说:“因为这个房东是个色坯子,方斗杨所有的黄色视频,包括性窒息的‘教学视频’,都是房东给他的。”
  “哦,这么回事啊。”我说,“这不是教人学坏吗?”
  “他们把房东交给蔡队长了。”陈诗羽说,“以传播淫秽信息,对他进行行政处罚。”
  “那会是谁呢?”我沉思道。
  “我觉得我们做得已经足够了吧?”韩法医说,“现在已经查清了他的死因是抑制死,这是一场意外。而且性窒息这些东西传出去对死者的名声也不好。甚至现在看起来,这个行为人应该是有救护死者的目的,只是不慎出现了这场意外。如果我们一定要深究,这个行为人最后还得承担民事责任的话,这不是在教人家不要做好事吗?”
  “是不是做好事,要不要承担责任,这是法院来评判的。”我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查清楚,对死者负责。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任何一条线索没有查清楚,我们都不能算是给了死者一个交代。况且,我们还要对事实负责,对真相负责,哪儿有查到一半就放弃的道理?”
  “可是,足迹也没有,指纹也没有,怎么找人啊?”林涛说。
  “怪你自己咯。”陈诗羽瞥了一眼林涛。
  在我看来,那眼神绝对不是鄙视。
  程子砚可能也察觉到了陈诗羽的眼神,可能是觉得陈诗羽看轻了痕检工作,于是一字一句解释道:“你这么说不太客观,证据并不是想提就提得到的,是要看现场条件的,是要看机缘巧合的。”
  陈诗羽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但又不愿意服软,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争执,然后静下心来,一边审视着眼前的这具尸体,一边考虑自己有没有遗漏。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胸部。我整理好手套,找到刚才发现的那根肋骨骨折处,把骨折断端周围的软组织都剔除掉,只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误,这确实是死后形成的肋骨骨折。可是,死者倒地是仰卧位的,并不会因为摔倒而形成。那么,它真的是搬运尸体的时候形成的吗?
  我又分离了邻近几根肋骨对应位置的软组织,用灯光照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死者的左侧第四到第七根肋骨其实都有骨折。只是因为其他几根肋骨骨折都仅仅是内侧骨皮质断裂,所以没有影响肋骨的活动度,我们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而且,这些骨折都是死后形成的骨折,所以没有软组织的出血,这也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原因。
  “我现在提个问题。”我胸有成竹,“一般多根肋骨骨折,位于一条线,而且还是死后骨折,我们一般考虑什么?”
  “CPR。”大宝像是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般,举着手说。
  “对。”我说,“一般这样的损伤都是在机体濒死期或者死亡后,进行心外按压抢救的时候形成的。”
  我这算是把专有英文缩写解释给大家听了。
  “我明白了!”大宝说,“你是说,这个行为人导致方斗杨死亡了以后,还对他进行过抢救!因为方斗杨被我们民警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亡好久了,没有经过120抢救的过程。”
  我点点头,说:“这个人在勒住方斗杨嘴巴的时候,突然抽搐着的方斗杨开始没有了意识,也停止了抽搐,甚至直接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正因为他是慢慢倒下的,有行为人的搀扶动作,所以他的一条腿才会架在椅子上没有落地。倒下去以后,行为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对他进行了CPR,可是并没有能够救回来。不过,抑制死最有效的抢救方法就是CPR了,很多发生心脏抑制、心搏骤停的人,通过CPR都能苏醒。可惜啊。”
  “这能说明什么?”林涛不明就里。
  大宝抢着说:“我知道。这就更加说明这起案件是一个意外!甚至行为人当时还有抢救的行为,这就更不应该让他承担责任了。”
  “那不就是还没有进展吗?”林涛一脸茫然。
  我笑笑说:“大宝说的这个是一个方面。但是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我们没有把方斗杨这一脸的脂粉给擦掉。”
  “我明白了!”大宝今天特别清醒,他说,“心外按压都是要结合人工呼吸来进行的。CPR的规范是:心外按压三十次,就要进行人工呼吸两次。既然有人工呼吸,那就有可能嘴和嘴接触。嘴和嘴接触,就有可能在方斗杨的嘴巴上,留下DNA!”
  “答对!”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棉签擦拭着方斗杨的嘴唇及周围,“如果我们刚才清除了他的脂粉,这些物证估计就找不到了。”
  “好险。”大宝觍着脸说。
  不一会儿,棉签就被擦成了红色,好在这并不会过分影响物证的检验。
  “可是,我们还是没法找人啊。”侦查员插话道。
  我微微一笑,说:“能做到这些,而且事后还逃跑的,一定是熟人。而且咱们别忘了,方斗杨本身就是学医的。所以,下一步找人的范围,就是在方斗杨他们系里,找他的同学。也不用所有的同学都筛一遍,根据林涛他们的论断,行为人是一个身高挺高的人。”
  “至少185厘米。”林涛插话道。
  “那就好找了。”侦查员兴奋道。
  “事情经过还没搞清楚,找到人以后,通知我们一声啊。”我对着侦查员急匆匆的背影说道。
  “你这算是偷窥吗?”侦查员说。
  在找到行为人苏小岭以后,侦查员特别选择了证人询问室来询问他。一来苏小岭毕竟还是个学生;二来他并没有犯罪的行为。
  我们在询问室里旁听的时候,突然听见“偷窥”这二字,我泛起了一些遐想。但是想来想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注意到这个词。
  苏小岭顿时就急了:“我什么时候偷窥了?我偷窥他干吗?他是个男的!”
  “那不是偷窥,你为何会在现场?”侦查员问道,“既然现场的门是锁着的,你又是怎么进入现场的?”
  苏小岭欲言又止,默默地搓着自己的手。
  “从法医检验的情况看,你没有犯罪行为。”另一名侦查员说,“但是你不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对你不利啊。”
  “好吧,我确实是冤枉的。”苏小岭下定了决心,说,“其实之前我就探听到方斗杨租房子租在哪里了。那天我就想去他家里看看,于是就去了。我去的时候,他的那扇破铁门并没有关严,是有一条门缝的。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坐在那里的居然是个女孩的背影!方斗杨并不在家里。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仔细看了门牌号码,确定是方斗杨租的房屋。难道这个女孩就是琴琴?我就继续看,可是我看见桌上的电脑屏幕正在播放黄色电影,那个女的还在往身上绑绳子。我就知道那个变态的家伙肯定不是琴琴了,还以为方斗杨交了其他的女朋友,就准备离开。可是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女的突然抽搐了起来,我知道他肯定是犯了癫痫。”
  “你就进去施救了?”侦查员并没有追问我们更关心的细节。
  苏小岭点点头,说:“医者仁心嘛,潜意识就促使我冲了进去,想用绳子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可是在隔离他的齿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哪儿是什么女人,明明就是穿着女装的方斗杨。我这一惊不要紧,可能是力量大了,不知怎的,这家伙的身体就开始软下来了。我摸了他的脉搏,心跳都没了。我得强调一下,这家伙肯定是癫痫致死的!我没有勒他的脖子,也没有捂他的口鼻,不可能是我弄死他的。”
  “你接着说经过。”侦查员对案件事实已经了然于胸,不想听苏小岭的自我辩解。
  “他很沉,我扶不住他,就把他放到了地上。”苏小岭接着说,“然后我就对他进行心肺复苏,可是抢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抢救过来。我就赶紧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报警?”侦查员说。
  苏小岭尴尬地搓着手,说:“我……我没法报警啊。这家伙这么变态,穿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报警了,传出去的话,还以为我也是变态呢。再说了,我开始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勒他的时候把他给勒死了,所以心里有些害怕。”
  “我现在有两个问题。”在一旁的我实在憋不住了,插话问道,“第一,你为什么要跟踪查探方斗杨?第二,你说的琴琴是谁?”
  苏小岭低着头,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叫罗雪琴。可是她不太爱理我,只理方斗杨。我开始是衷心祝福他们的。不过最近听说琴琴失踪了,这个方斗杨居然毫不关心!这个渣男!所以我就开始跟踪他,看是不是他搞的什么名堂。”
  答案和我心里所想的印证上了。虽然我们丢失了最好的线索提供人方斗杨,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苏小岭。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对罗雪琴了解吗?”我问,“她一般和什么人接触?”
  “不接触。”苏小岭说,“我喜欢的,就是她的单纯和朴素。”
  “对她的家庭,你了解吗?”我接着问。
  苏小岭摇了摇头,说:“她从来不说。”
  我心想她不说也是正常的。遇见那样不幸的祸事,又摊上那样一个妈妈,换谁也不会愿意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我出示了一张杜洲的正面照片。
  苏小岭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还有没有其他关于罗雪琴的信息?你得共享给我们,不能一个人蛮干。”我说。
  “你们也在找她吗?”苏小岭抬起头来。
  “当然!任何一个公民失踪,我们都有义务进行寻找。”我说,“但是找到找不到就不好说了。所以你掌握的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苏小岭点点头,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聊着罗雪琴的琐事。听来听去,也都是师弟师妹们调查出来的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信息。
  唯一可以引起我们注意的,可能就是苏小岭对罗雪琴平时总爱骑着的助力车的描述了。
  那是一辆独具一格的碎花助力车,是小踏板的,但是整辆车的体积不小。助力车的轮胎质量不好,总是会破。罗雪琴因为轮胎破了需要推去修这件事情,还找过苏小岭。毕竟那么重的车子,一旦轮胎废了,就很难推得动。罗雪琴选修了中医药学,所以她在她的车坐垫下面,总爱放着几袋中药。时间一长,她那助力车一股中药味,老远就能闻见。罗雪琴本人对这个行为的解释是,这样骑车可以明目醒脑,就会比较安全。
  现在罗雪琴已经失踪了,助力车也一样找不到,那么,寻找她的助力车,会不会算是另辟蹊径呢?
  不过,即便知道这些特征,又怎么去找呢?总不能让大宝这个人形警犬满大街嗅吧?
  至此,我们还是断掉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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