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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3)

那顿饭我们三个人才花了三百元多一点,吃得挺快乐。律师年龄比我们大六岁,基本上还算一代人,因此挺有共同语言的。

何况光是回顾这个案子,庆贺我们三人共同的这场胜利,聊聊这中间所有有趣的和深刻的人与事,就有脚不完的话题。

吃完饭后,坐着喝饮料的时候,律师突然结束了回顾,向我提了一个有关下一步的问题。

她说:“杨瑞,从法律上说,钟国庆和钟宁的做法应该属于诬陷,完全构得成诬告罪和伪证罪,你愿意不愿意起诉他们?”

我愣了一下,说:“行啊。”

律师说:“刘明浩、边晓军,还有复审的时候其他几位证人的证言,实际上已经足够认定他们这个罪名了。现在需要的是要有受害者提出诉讼,反告他们,把程序启动起来才行。”

我看一下安心,安心低头想着什么,没表态。我对律师说:“行,我起诉他们!”

律师更正说:“起诉他们是检察院的事儿,但受害者可以向检察院提出诉状,要求起诉。写诉状和联系证人这些事我可以替你们做。”

律师也看一眼安心,安心始终沉默。律师转脸对我说:“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决定下来的话,你们找我。”

我说:“行,肯定还得再麻烦你。”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们在餐厅门口分了手,律师打出租车走了,我和安心找车站坐公共汽车回家。时间太晚我们也就不去接小熊了。安心给小熊的“奶奶”打了电话,和小熊在电话里说了好半天再见晚安之类柔软缠绵的话,然后和我一起坐公共汽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安心收拾床。收拾完床她走到客厅,问我:睡吗?我一看表还不到十一点,猜想她今天晚上大概需要我。我出狱的头几天和安心天天做愛, 常常一天两次甚至三次,白天也做,好像一下子做伤了,都觉得再做就该生病了。于是这几天我们开始老老实实地休息,晚上睡觉只是互相抱抱,但不做,都困了就 互相亲一下互相说睡吧晚安,然后就跟老夫老妻似的各自睡去。我从安心此时的口气眼神中,感觉到她今晚又想要了,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卫生间漱了口,然后 上了床。上床前直接把衣服脱得一丝不挂。安心还穿着胸衣,也上了床,靠近我平躺着。我也平躺着,好像都等着对方主动碰自己。等了半天,安心一动不动,像在想什么事儿似的,我耐不住刚想伸手到她胸前。

安心突然开口问我话了:“杨瑞,你真想去告钟宁吗?”

我沉默了一下,才说:“啊,她也应该当一回被告了吧!”

我们又都沉默下来,良久,安心再次开口:“你告她我没意见,我是担心你和我不一样,我反正和她不认识,没任何情分,只有仇恨,可你和我不一样,你们过去是情人。”

我说:“谁跟她是情人呀。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钟宁还有感情啊?你没事儿吧!”

安心一声不响了,停了好一会儿,又说:“人是感情动物,感情的事说不清。我不是说你和钟宁现在还有感情,我是说,你们过去在一起,毕竟有过美好的时光,有过互相关照,互相惦念的时刻,这些东西是你的经历,难道能说忘就忘吗?经历是你持不掉的东西。”

我说:“你不会认为我现在还留恋过去的生活,还想着钟宁吧?”

安心说:“没有,我是说我的体会,就像我对毛杰,也谈不上爱他,他贩毒,我也知道是有罪,可你让我去告他,去让他死,我心里还是有障碍,我不忍这样!我总会想起我和他的过去,过去有很多美好的时刻,我会想到他过去对我好,他过去是怎样怎样照顾我。很多细节平时本来想不起来的,可到这时候就都想起来了。”

我笑一笑,抬起身子看安心,我摸摸她的脸,说:“那是你,你是女的,女的都是多愁善感,心太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们男的可不这样。”

安心依然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看我。窗外的灯光透过纱帘,把她的眼睛映得发亮。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她说:“好,只要你想情了,心里不别扭,那你就去告,我当然没意见。”

我说:“你真没意见,那刚才律师说这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

安心说:“我不会主动让你去告她的,我不会。要是你真生她的气,想报复她,而去告她的话,找不反对。但我不想劝你逼你去告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过去的女朋友,我不想让你有一丝半点的不忍心,不自然,还非要做。做过以后时间长了心里头又难受,又后悔,我不想你这样子。”

我躺下来,没再说话。我会像安心说的那样吗?我不敢肯定。但反过来想,如果我走上法庭,面对我昔日的情人,去告她入狱,让她受苦,我会由此而特别快乐吗?这一点我似乎同样不敢肯定。

我想到当初钟宁告我的时候,我在法庭上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而她却毫不手软,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要置我于死地!我看出她因此而有快感,而得到满足!想到她那时在法庭上表现出来的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一脸恶毒的得意,我突然警告自己,我不能像她那样,我不能像钟宁那样生性残忍,那样穷凶极恶,那样没有宽容之心,我不能做那样一个没有一点档次的人!

那一晚上我和安心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亲热的事,我们各想心事,直到睡去。

第 二天我给律师打了电话,我说我不打算告钟宁钟国庆又算了,放他们去吧。律师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并不惊讶地问我:为什么?是不是怕他们财大气粗后门多告不下 来?我说不是,我不想再跟他们告来告去的,我和钟宁毕竟有过一段感情,她过去对我也不错,就算是我回报她吧。律师没再多说什么,她只说:好吧,反正你自己 拿主意。停了一下,她突然又说:杨瑞你是个挺棒的男人!我笑笑,问:怎么这么说?她答:从你那时候跟我说你要辩无罪,我就挺佩服你的。为了清白,宁可坐 牢,一般人都不会这么选择。光看你的外表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男人,包皮括你现在对钟宁,你这么处理挺给人分量的。尽管我不赞成,但我理解。我也理解安心为什么要这么拼了命地救你捞你了,我想她是值得的。

我和律师通完电话,心里有种胜利感。我把我不再起诉钟宁的决定跟安心说了,安心很平静,既不表示赞赏也不表示遗憾,只说,哦。

除 了我们请律师吃饭之外,我们还和刘明浩吃了一顿饭。是刘明浩请客,再三约我们去的。我本来并不想去,刘明浩在法庭上当着我的面说瞎话,他明知道他这么作证 我就毁了,可他还是这么作证。他那天作证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我。他这个证把我们从小到大多年的交情差不多一笔勾销了。我还能没皮没脸地去吃他的饭么?可安 心说:刘明浩是做生意的,他是不敢得罪国宁公司。咱们别要求他那么高了,也别记这个仇了,这个仇你也报不了,何苦总记在心里很他呢。再说他也帮过你,他这 些年帮你不少忙了。他害你这一次算是扯平了吧,不然你且要记他的思呢。

何况他后来又帮你作了一回证,要不然你还出不来呢。

那 顿饭是在东方花园饭店里吃的,在饭店里吃饭环境气氛好,比在酒楼吃显得档次高。刘明浩在这儿订了一个单间,点的全是这家饭店拿手的上海锦江菜。开始我们见 面时都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就好了。刘明浩第一杯酒先主动谢罪,说:“哥哥有对不住弟弟之处,先喝一杯自罚。”他一仰而尽,抹着嘴说:“我这人就这优点, 知错就改,我原来没想到我说那么一句:不记得了,就能把我弟弟给判了,我想咱们国家的法院还不得明察秋毫啊。结果杨瑞一进去可把我急坏了,我他妈惨死了。我心说我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我弟弟给弄出来。正好安心又来找我,我们一拍即合。是哥哥让你进去的哥哥也就必须得让你出来!来,这第二杯是给你接风的,喝了它,压压惊。”

我们喝了酒,不容我和安心插空说话,刘明浩还没说完似的又接着说:“不过人也说了,没结过婚的男人不算男人,没进过监狱的男人不算真正的男人。杨瑞,你这半年没白进去,我看得出来!你过去整个儿还是一孩子呢,今天我一见你一看你这眼神儿,就看出不一样了,成熟多了!”

我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也进去一回,也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刘明浩一愣,解嘲地笑笑:“我呀,我先学着做个普通男人得了,我正准备着结婚呢。”

接 下来他又大骂钟宁钟国庆,说现在好多人都准备告他们呢,国宁公司缠上了好几起官司,法院检察院也在查他们诬告我的事。咱们国家法律都有规定的:诬告反坐! 不过钟国庆在上面的关系多,也许能摆乎也说不定。可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总这么黑早晚要轮到恶有恶报的一天!

吃完了 饭,安心拿出三千块钱来,还给刘明浩。小熊生病时我们借了他四千,后来我去龙都第一个月挣了钱以后还了他一千,现在我们手里有钱,理应还齐了。刘明浩喝完 酒的脸红彤彤的,使劲把钱推回来,嘴里嚷嚷着:“嘿嘿嘿,你们干吗,这不是骂人吗。”安心诚心诚意地说:“这还是你卖了股票借给我们的,你已经亏了,我们 连利息都不付,再连本儿都欠着,实在过意不去。”刘明浩说:“见外见外,我和杨瑞,谁跟谁呀,这钱就算我跟我这小老弟赔罪的吧,要不我心里难受!”

他硬是不收,安心无奈扭头看我,我把钱接过来硬塞在刘明浩怀里,我说:“你让我们轻松一点好不好,欠着人家的钱我们俩睡不着觉。”

刘明浩见我态度坚决,换了个理由还想把钱塞回来:“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这钱就算我做大哥的送的份子好了,省得找另给你们买东西了。”

我不接,说:“一码是一码,这样吧,反正你也快结婚了,你现在要是送我们东西,到时候我们也得送你,送来送去何必呢,不如咱们说好了,情义到了,礼就免了,怎么样?”

刘明浩知道拗不过我,只好把钱装进手包皮里,苦笑着说:“你结婚那份礼我无论如何得送,哪怕我送了你不喜欢扔了去呢。”

说实话,我真是不想让刘明浩送礼,不光他,谁的礼我都不想收。这半年官司吃的,还有前一段找工作那个费劲儿,我算深知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世界上人和人要是没有一点亲缘关系还能亲热来亲热去的,本质上肯定都有一根利益的纽带,纯感情的事儿太少了,有也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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