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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2)


不久,报社却转来了一封信,是英英写给报社领导的,内容是控告金狗昧了良心,进州城后见异思迁,抛弃在乡下的未婚妻,要求组织上给以批评教育,或许让金狗 退回农村。报社领导附有一信,狠狠指责了金狗的不是,令他端正思想,不要背上名记者的包袱就不那么严肃对待自己的爱情生活。同时,又反复说明作为领导,他 是很珍惜金狗的人才的,所以已经给英英回了一信,答应调解,明确回复退金狗回农村是不可能的。金狗看罢信,便去买了一瓶酒独自喝醉,哈哈大笑道: “行呀,英英,这才是你真正的英英!”
金狗于第二天就赶回到了不静岗。
儿子的回乡,画匠老爹喜不自禁,当时正为一家新墓楼面上画流云纹,得到消息,跑回家来,直骂道:“你当了大记者了,吃国家饭了,你还认得你爹吗?你回来干啥,你爹死了你也不要回来嘛!”
金狗笑着从提兜里掏出给爹买的新衣新鞋,爹说:“就这些?”
金狗说:“爹还嫌少吗?”
爹说:“怎不见给英英买的?给英英爹怎不买些好烟叶呢?”
金狗说:“她是她,我是我,给她买什么!”
爹骂道:“放你娘屁!英英来给我诉苦了,你怎么待人家那样?英英是什么家世,又是什么人才,自你走后,人家十天八天就来家一趟,帮我做这样干那样…… 我告诉你,乡里找一个媳妇要给人家多少钱,要给人家家里干多少活,就这也得顺人家毛儿扑朔,你别以为你工作了,不愁找不下媳妇,为难英英!你要做了陈世 美,千人骂万人唾的!你听我说,快去商店买些东西,到田家去,今早我瞧见英英也从镇上回家了呢!”
金狗硬是不去。
金狗回村,有人就去两岔镇乡zheng府说知给了田中正。田中正正在办公室里为县委起草一份关于河运队的经验材料,忙问:是从州城乘小车回来的吗?来人说 是从白石寨搭了顺船回来的,他问候金狗了,金狗说他已从州城报社到白石寨记者站工作了。田中正听罢,沉吟了半晌,就放下经验材料去找侄女英英。
英英也已经听到消息,开始在宿舍里对镜化妆了。在州城里,她虽然受了金狗一场气,但她毕竟从州城里学会了许多东西,州城的姑娘们眉毛很细很长,衬得眼睛就特别有神,而且人家的烫发全不像白石寨的烫发,她就买了电热梳子,每日起床后精心修整发型,又用镊子将自己的浓眉往细里扯。现在她又扯了一会儿眉毛,将电热梳子插上电在充热,想要再好好收拾一番了。听了田中正说金狗回来了的话后,便故意说:“州城里那么个花花世界,他怎么就能舍得回来?”
田中正看见她拿着电热梳对镜修整起刘海,知道英英是已经得到金狗回来的消息,心里倒不觉恐慌起来,说:“你知道金狗是从哪里回来的吗?他是从白石寨回来的,他是到白石寨记者站工作了!”
英英拿着的电热梳在刘海上不动了,热得烫手的梳子开始烤焦了头发,发出刺鼻的臭味。她回过头失神地看着叔叔,问:“他降到白石寨了?真的下来改造了?!”
田中正不知何以对答,叔侄俩面面相觑。
原来英英去州城回来后,把一切告知了田中正,田中正很是受到打击,恰这时金狗的调查报告以文件形式批转了全国各地,金狗也随之声名大震,田中正就又来说服 英英,要英英不要感情用事,尽力和金狗把关系搞好,这也就是英英愤怒留条离开州城之后又连珠炮似的给金狗写信的原因。但金狗并没有因此而回心转意,竟只字 不给英英来信,致使英英在家又哭又闹,摔碟子砸碗。田中正就又分析到金狗这是死了心了,在州城里有地位有名声,再也不会将他放在了眼里,更不会把英英放在 眼里,就又帮英英出主意,要英英给报社领导去信,以“当代陈世美”的罪名将金狗搞臭,使金狗不能呆在州城报社。英英这次是服服帖帖听从了叔叔的主意,也便 一气之下将那封控告信寄给了州城报社的领导。没想一切竟成了现实,金狗果然到白石寨记者站了!
英英一把丢开了电热梳,坐在那里嘤嘤地啼哭起来了。
田中正说:“英英,你哭什么呀?你收拾收拾了,就去金狗家看看他,瞧瞧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英英说:“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现在去看人家什么去,他知道了是我写的信,不知要怎样恨死我哩!”
田中正说:“这可不一定,或许他一离开州城报社,没地位了,会回了心再来和你好的!依我分析,领导一定是给了他压力和处分,虽说降到了记者站,但毕竟还做他的记者,这就是成心要他维持这门婚事的。”
英英没有言语,嘤嘤声却慢慢止住了。
田中正就走了出去,已经走了好远了,又折回来说:“英英,你听叔叔的话,叔叔的估计是不会错!你马上就去见金狗,将他叫到咱家去一趟,我出面再给他谈谈。我这就买些肉菜回家去等你们啊!”
田中正走后,英英恰好收到了州城报社领导的答复信,她不得不佩服叔叔对局势的估计,重新修整了发型后就回仙游川去找金狗。
金狗与爹顶碰之后,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向仙游川村子来。他远远看了看青堂瓦舍的田家大院,冷笑了一声,却向福运的那三间厦房走去。近旁的一家妇人正在门前的篱笆上用小铲铲上边的木耳,瞧见金狗惊叫道:“这不是金狗吗?天神,金狗几时回来的?”
金狗笑着说:“你好啊,大婶,我今早回来的。你家木耳长得这么好,是来客了吗?”
妇人说:“你大婶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你瞧你,人到底要到外边去干世事,你是成龙变凤了呢!难怪刚才英英她娘来我这儿说要买些木耳,她原来是要招待你这个女婿客啊!你这要找找福运吗?他和小水一早就到镇上去了,要不要着人找他们回来?”
金狗忙推托他不是专找福运和小水的,而是来问问麻子铁匠的坟埋在哪里,他想去看看。
那妇人指点了方向,突然撩起衣襟擦起了眼泪,说:“金狗你行,你还记着那麻子啊,你是得去看看他,听说麻子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金狗心酸起来,两腿只觉得沉重,一步步上到山上,瞧着那已经杂草丛生的麻子坟墓,就跪下去,脑袋顶着黄土,泪水潸潸而下。
对于金狗,他只有将眼泪在这里滔滔而洒了。重新返回本土,天还是这样的天,地还是这样的地,但老去的将永远地老去,离走的将彻底地离走了,只有对着这萧瑟孤寂的坟丘,金狗方能追悔遥远的过去,而在眼下烦乱的纠缠中有一些清静,有一些安妥啊!
天色*向晚了,山顶上的树林子里,开始了一声紧一声的“看山狗”叫。金狗从山上下来,他不想很快回家去听爹唠唠叨叨的诉说,也不知福运和小水从镇上回来了 没有,他极想见到小水,却也不愿意在爹催促他到田家的时候去见小水。不知不觉间,他竟独自到了渡口,他要去见见摆渡的韩文举。
听见叫喊,韩文举出得舱来,他简直如在梦里,不敢相信,金狗再叫他一句,他突然栽倒似的坐在船上,说:“你回来了?”
金狗跳上船来,说:“韩伯不欢迎我,恨我,我偏来看看韩伯的!”
韩文举方从一场惊疑中清醒过来,将金狗拉坐在自己身边,详详细细看过了,说:“行呀金狗,你来看我,我还能再恨你吗?天下婚姻是造定的,你和小水成不成,我不能强迫,我可不比麻子铁匠看不清世事!几时回来的?”
金狗说:“今日才回来。韩伯,你这儿有酒吗?”
韩文举说:“哈,你当大记者了还没忘记我的酒啊!酒当然是有的!你现在是大记者了,我在船上还常思忖:仙游川的杂姓是好不容易出了个金狗,可偏偏金狗和小 水有过那场事,金狗怕是再也不认识我们了!金狗呀,外面世界怎么样,是不是都像咱这两岔乡?你一走,这河运队没个领头对抗的,全是田……”
韩文举冷丁不说了,?朦胧着眼睛,突然对金狗说:“你是办报纸的人,你也把报纸给我寄几张念念啊!你韩伯不是不认得字,也可以帮你们宣传宣传呀!”
金狗觉得韩文举已经不是往昔的韩文举,将他认作忘年知己而无所顾忌地海说浪骂了,但他偏直道掏话,问道:“韩伯还是这么关心国家大事,那咱两岔乡这一半年情况怎样,河运队办得好吗?”
韩文举说:“你问乡里事,你岳父他还是一把手啊,把那个‘代’字也去了,正正经经的一把手!河运队嘛,好着的!你喝呀,韩伯有的是酒,福运他每月给我买酒的!”
金狗就问:“小水和福运都好?”
韩文举忽然大声说:“好啊,确确实实的好!相亲相爱,和睦幸福,没听过他们吵一句嘴,没见过他们打一次架!他们当然比不得你金狗有本事,但活人嘛,这也就够了,只要心里安妥,人口和顺,喝一口凉水那也是甜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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