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回 敢笑荆轲非好汉 好呼南八是男儿(2)
这时段珪璋已回到了他原来的座头。铁摩勒低声说道:“这两人就是安禄山手下的田承 嗣和薛嵩。”段珪璋道:“沉住了气,不可闹出来。”
酒楼上有三张桌子,坐着的都是宫中的侍卫和羽林军军官,见了令狐都尉,纷纷起来招 呼,那令狐都尉哈哈关道:“我给你们介绍两位好朋友,平卢军的田将军和薛将军,他们两 位是安节度使的左右手。”在各路节度使中安禄山兵权最大,又是杨贵妃的干儿子,那些恃 卫们和军官们对田薛二人纷纷趋奉。
段珪璋听他们的言语,知道那个令狐都尉名叫今狐达,在这群军官中似乎职位最高,那 些人对他都很恭敬。他们则是护送安禄山人宫的,安禄山给杨贵妃留下了,要他们到晚上才 去接他。
段珪璋心想:“这酒楼正对着明凤门,我今晚再来,在此守候,等这两家伙接安禄山回 去之时,我暗地里跟踪他们。”铁摩勒那日在马蹄下救人,田薛二人虽然在安禄山的左右, 但铁摩勒那日是个乡下少年,现在却打扮成硅家子弟的模样,田薛二人那里认得出来?何况 他们的眼光都被李白的醉态吸引住了,更没有注意他们。
不过段珪璋却不敢大意,生怕给他们窥出行藏,已然得到了安禄山的消息,便想离开酒 楼。
正待叫堂倌过来结帐,酒楼上又来了一个客人,一进来就大声问道:“李学士可是在此 喝酒么?”
这人也是个武官装束,但与田薛二人却大大不同,他着得是一身粗布军装,严冬时分, 仍然穿着草鞋,但他腰挂长刀,刀鞘却是名贵的犀牛角做的,样式古拙,刀鞘上还缠有铁 丝,要不是他挂着这把名贵的宝刀,那就完全象一个穷大兵了。
段珪璋抬起头来,打量了这入一眼,不觉暗暗吃惊,这军官约有三十岁左右,双目炯炯 有神,虬须加戟,满面风尘之极,却掩盖不住他的侠气雄风,段珪璋蓦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但却不敢断定是不是他。
令狐达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人?李学士是你随便见得的么?”
那军官冷笑道;“我找李学士关你什么?要你出来多事?”
薛嵩道:“你大呼小叫好设规矩,李学士正在好睡,你胆敢吵醒他么?看你这粗野的样 子,李学士就不会交你这样的朋友!”薛嵩刚才认不得李白,出言无状,甚感难为情,正好 趁这个机会,一来为令狐达助威,二来讨好和李白同来饮酒的那班官儿,心中想道;“这回 大约不至于看错人了吧,看来这厮最多不过是个边军的小军官,谅他怎能识得了李白。”
薛嵩拦着了去路,那军官大怒道:“你狗眼看人!”平掌一推,薛嵩冷笑道:“你耍打 架么?”立即施展擒拿手法来扣他的脉门,想把他一下拿着,反扭过来,在众军官面前,博 个哈哈一笑。那知他没有抓着人家,却反而给那个军官一掌推开,跄跄踉踉的几乎跌倒!
令狐达大吃一惊,要知薛嵩是个有名的青州剑客,以剑术、暗器与擒拿手称为三绝,而 今他竟然一交手就吃了对方的亏,而且还令令狐达也看不出那个军官是怎样闪开薛嵩的擒拿 手的。
薛嵩大怒,便想拔出剑来,贺知章上前调解道:“李学士结交遍天下,薛将军敬爱李学 士之情可感,这位……”那军官道:“我姓南,东南西北的南。”贺知章继道:“这位南兄 既然是李学士的相知,对薛将军的阻拦也不应见怪,李学士当真是多喝了几杯,现在已睡着 了。”贺知章这番话说得婉转之极,薛嵩又知道他是个大官,只好忍住了气,不敢发作。那 性南的军官游目四方,问道:“那位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人就是李学士吗?”
贺知章诧道:“不错,就是李学士。”薛嵩已冷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并不认识 李学士的呀!”
那姓南的道:“我几时说过了我认识他,我不想谬托知己。”
贺知章道:“然则阁下找他何事?”那性南的道:“我不敢谬托知己,可是另有一位是 李学士知己的人,托我稍一封信给他。”
贺知意道:“是那一位?”心想:“李白的知己朋友,说出来大约我即算不认识也总会 听过名字。”那姓南的道:“是一位姓郭的朋友,这封信我得亲自交给学士,不便转托他 人。”着情形是不愿说出这姓郭的名字。
贺知章心想道:“我可未曾听李白提过有姓郭的好朋友啊。”但他老于世故,别人不愿 说,他也不便再问,当下说道:“李学士这觉不知要睡多少时候,可要我唤醒他么?”
那姓南的军官道:“不必,不必。我也就在这里喝酒等他醒来好了!”高声叫道:“打 五斤好酒,切三斤牛肉来!”
薛嵩歪着眼睛,洋洋得意的说道:“如何,我这双眼着人还看得准吧?”言下之竟,即 是说:“你看,我说李学士不会有这样的朋友,没有错吧?”那姓南的大盅大盅的喝酒,不 理会他。薛诡又笑道:“这是长安最出名的一家酒楼,哈哈,却想不到有人把他当作路边酒 肆了。”这是嘲笑那姓南的只知道叫路边酒肆所常卖的东西,这酒楼上有多少美味的菜式他 不叫,却只叫白酒和切牛肉。
那姓南的把酒盅重重一顿,大声说道:“我吃什么东西,也要你管么?”
那酒盅是青铜做的,被他重重一顿,只听得“当”的一声,酒盅陷入桌内,与桌面相 平,四座皆惊,薛嵩亦自有点气馁,但又不愿当众失了面子,退了一步,说道:“你真发 横。这里不是打架的处所,有本事的,你敢与我约个地方比剑么?”口气已经软了许多。那 姓南的军官冷笑道:“随你划出道儿,我一准奉陪便是。待我见过李学士之后,立刻便可赴 约。”
段珪璋见了这人的身手,心里想道:“这一定是他了,想不到在此地相遇。”但酒楼上 人多口杂,他虽然认出了这个人,却也只得暂时忍耐,不敢立即去招呼。
田承嗣与薛嵩同来,薛嵩与那性南的发生争斗,田承嗣却躲在一边,禁若寒蝉,段珪璋 暗里留意,只见他的面色铁青,眼神注定那个娃南的军官,屡次手按刀柄,却始终不敢站出 来,段珪璋暗暗奇怪,心道:“田承嗣和这个姓南的一定有什么过节,看来只怕好戏在后 头。”
薛嵩心道:“你手上功夫虽然了得。比剑我未必会输给你。”正要与那姓南的订约,贺 知章等人也正要出来调解,就在这乱哄哄之际,忽听得“当、当、当”三下锣声,有人高声 报道:“圣旨到!”
酒楼上肃静无哗声,有品级的官儿都站了起来,避过两边,酒店的主人急忙上前迎接 道;“迎中度使大人,不知圣旨宣召那位大人。”这样的事情在这酒楼上已发生过几次,主 人也知道定然是宣召李白,但仍然不能不有此一问。
唐朝的太监奉目出差的尊称“中使”,但这次率领几个小太监出来找寻李白的人,本身 却不是个太监,而是二个乐工,名叫李龟年,虽是乐工,但甚得皇上宠爱,授为“拿乐御 奉”,身份不比寻常,贺知章等人都认得他。
李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他背后一个小太监,手捧 冠袍、玉带和象笏,便来找寻李白。
李龟年笑道:“李学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见他,这却如何是好?贺大人也在 此,帮忙我一同唤醒了他吧。”
两人正在扶起李白,李白忽地双手一推,酒气喷人,哺喃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头也不抬,又倒下去睡了。贸知章和李龟年给他一推,险险跌倒。李龟年苦笑道;“这次比 上次醉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呢?”
小太监道:“咱们抬地走吧。”李龟年道:“总得让他换过朝衣。”叫道:“店家,打 一盆水来。”
贺知章官居秘书少监,也是侍从皇帝的近臣,与李龟年又稔熟,李龟年已宣读了圣旨, 彼此不必再拘什么礼节,贺知章问道:“皇上这次急於宣召李学士,为了何事?”
李龟年道:“今年扬州贡来了许多种牡丹,都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下。今日牡丹盛 开,皇上命内侍设宴于亭中,同杨贵妃赏玩,命我引梨园中的一十六色子弟,各执乐器,前 来承应。奏了几曲,不合上意。皇上便叫我停住,说道:“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 旧乐?你即将朕所乘的玉花驰马,速往宜召李白学士前来,作一番新词庆赏!”你瞧,皇上 的御马都牵来了,就等着李学士去呢,急不急煞人?”
说话之间,店主人已亲自把一盆冷水捧来,李龟年要了一条毛巾,也顾不得天寨地冻, 亲自把手巾没了冷水,扭了两下,使往李白的额角敷去,又叫店家取来了四面屏风,围着李 白,笑道:“幸而我熟知学土的脾气,预先到翰林院取了他的冠袍、玉带、家笏来,不出我 之所料,他果然是一袭布衣,在此与诸公饮酒。”
李白等人被屏风遮住,段珪璋瞧不见内里情景,过了一会,只听得李白的声音说道: “真煞风景,我还未喝够呢,做什么诗?”李龟年唧唧咕咕,似乎是在耳边低声求恳,过了 片刻。又听得李白笑道:“吓,扬州的名种牡丹都盛开了,大红、深紫、淡黄、淡红、通白 各色各种都全,皇上又备了凉州美酒,等我去喝,哈,这倒对了我的口味了,瞧在扬州牡丹 的份上,我就去一趟吧。”楼板冬冬作响,原来当他说到各种牡丹、凉州美酒之时,禁不住 手舞足蹈。随着又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敢请他已是脱下布泡,换上朝衣。
再过片刻,只见李白推开屏风,走了出来兀自脚步跟跄,朦胧醉眼,酒气熏人,几个太 监前呼后拥,左右扶持,走过那姓南的军官座前,李白忽然停了下来,道:“好一位壮士, 咦,你、你、你……”那姓南的道;“我给令公带了一封信来,正要见你。”话未说完,太 监们早上前将他拉了开,喝道:“什么人,赶快滚开!”
李白怒道:“岂有此理,你们要赶走我的好朋友么?”双臂横伸,扶着他的那两个小太 监,“扑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太监们大惊失色,旁边一个官儿好生诧异,小声问他的同伴道:“咦,刚才这人还不认 得李学士呢,怎的却又忽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李白推开了太监,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踏上几步,指着那个姓南的军官哈哈笑道: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你,你,你一定是南八兄,敢知荆轲胆如鼠,好呼南八是 男儿!哈,哈,哈,见了南八,谁还理会什么贵妃娘娘,来,来,来,咱们再来喝酒!”
李龟年早就上前拉着南八,对他一揖,悄声说道:“皇上等看见李学士,你帮个忙!”
李白一步跨得太阔,身躯倾倒,扶着桌子叫道:“南八南八,你怎么不来喝酒,喂, 喂!你刚才说什么?有什么阔气的老公公托你带东西给我呀?哈,哈,哈,你南八怎会是给 人送礼的人呀?笑话,笑话。快来说清楚了!”李白尚未醉醒,又一心放在南八身上。竟未 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将他说的“郭令公”,当成了什么阔气的老公公了。
那性南的军官大笑道:“学士果然是我辈中人,但现在楼下就有御马等着你骑进宫去, 你纵然陪我吃酒,我也喝得不痛快,不如待你今晚无事,我再去与你吃个通宵!”
李白道:“好,你说得也对!待我见皇帝老儿再去见见你,的确可以吃得舒服一些!”
贸知章忙道:“李学士住在我的家中,你问城西贺家就知道了。”那姓南的道:“你老 先生是贺少监,我知道。”他知道贺知章的意思,是要他让李白快走,他一想托他的说话, 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而李白又在醉中,在这样的情形下,那封信他也不方便在这个 时候交出来了。
李龟年与那班大监急忙拥着李白下楼,李白那班酒友也都跟着散了。那姓南的军官摇了 摇头,叹口气道:“玉门已自燃烽火,宫门沉沉醉歌舞……”蓦地拍案叫道:“可惜了李学 士!”仰着脖子,将酒盅余酒,一倾而尽,掷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面,便要离开。
令狐达与薛嵩忽然走了过来,令狐达陪笑说道:“南兄且慢!”
那姓南的军官剑眉一坚,朗声说道:“什么地方。是不是现在就去?除了这个姓薛的之 外,你是不是也想要凑上一份?”
令狐达笑道:“南人兄,不是约你比剑。”那姓南的圆睁双眼说道:“不是约我比剑, 你留我作什么?”薛嵩上来抱拳说道:“方才不知吾兄,多有冒犯,还望南兄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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