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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万里远来异乡寻老母 卅年重会逸士斗魔头(2)


  正在极端紧张之际,忽见上官天野退了一步,右肩一沉,云蕾身躯颤抖,剑尖在他肩上跳动,但谢天华与叶盈盈却跟着迫前一步,面色凝重,显得甚是用力。云澄担心爱女,不由自己地叫出声来,声犹未歇,忽听得哈哈的大笑之声,山鸣谷应场中突然多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相貌清矍,须眉皆白,但面色红润,形如满月,却似婴儿,端的是音颜鹤发,道骨仙风,在场诸人,个个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却不知他是怎么来的。
  这老头正是玄机逸士。潮音和尚与云澄喜不自胜,刚叫得一声师父,只见玄机逸士已飘然进入斗场,哈哈笑道:“老朋友,为小辈动了真气有什么意思?”他手担拂尘,蓦然出手,在四口长剑上各拂一下,只听得铮铮几声,四口剑登时都反弹起来,玄机逸士喝道:“你们对长辈休得无礼,都退下听我吩咐!”
  五人都如释重负。原来刚才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云蕾的功夫最弱,被上官天野右肩的牵引之力所吸,几乎就要抵挡不住,但谢、叶二人乘机进逼,却占了上风。若然玄机逸士不来很可能两败俱伤!
  上官天野叹了口气,道:“三十年重会,你果然练到了通玄妙境,有徒如此,为师可知,这武林盟主的宝座,我也不再与你争了!”玄机逸士笑道:“老兄何必 太谦,说来我该我甘拜下风。”玄机逸士穷一生心力,创了双剑合璧的剑法,自以为天下无敌,哪知谢、叶二人双剑合璧,竟被上官天野克住,再加上了张、云二 人,才能和他打成平手,故此玄机逸士对他也是真心佩服,并非客套。
  两人正在惺惺相惜,互道佩服之际,忽听得一声清啸,隐若龙吟,霎忽之间,场中又多了一个人,张丹枫一看,正是紫竹林中的那个老婆婆。这霎那间,只见上 官天野面色倏变,低声吟道:“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张丹枫脱口问道:“你们谁是剑客,谁是强盗?”谢天华大吃一惊心道:“张丹枫聪明绝顶, 何以在两位老前辈面前出此无礼之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莫名其妙,甚是惶恐。
  只听上官天野大笑道:“庄主晓梦迷蝴蝶,短梦由来最易醒。何必再问谁是剑客,谁是强盗?今日强盗剑客不打不成相识,我在这厢赔礼啦!”蓦然拢掌一挥,十指暗暗运功劲,使出最厉害的一指禅功。
  原来上官天野虽然渐悟,但心中还有一点好胜之念,他本来已愿甘拜下风,忽见三十年前的意中人突然来到似笑非笑,目光好像看着他的对头,不由得心中一酸,争胜之心忽起,竟然还要再试一试玄机逸士。
  玄机逸士微微一笑,合掌一揖,只见上官天野的衣袖好像一湖春水被风吹刮,荡起微波,飘飘欲起。玄机逸士突然晃了两晃,拱手说道:“老兄的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风啦!”一转身便要下山。
  旁人看不清楚,那老婆婆和上官天野自己却是心中明白:那是玄机逸士故意让回一招。上官天野出指在先,却被玄机逸士的掌力完全化解,余势未尽,掌力震荡,故此能将上官天野的衣袖掀起。而后来玄机逸士的身形晃动,状似不胜指力,那却是故意装出来的。
  玄机逸士让回一招,转身欲走,那老婆婆忽然一跃而前,竹杖一勾,勾住了玄机逸士的衣襟。玄机逸士苦笑道:“我已经服输啦,你还缠我作什么?”上官天野叫道:“玄机老儿,我不领你这个人情,该走的是我,你留在这里,但愿你好好看待她吧!”
  那老婆婆伸手一招,上官天野欲走又停,只听得那老婆婆笑道:“你们两人都是不必走,论起武功,你们两人都是天下第一,不必再争也不必再让啦。”这老婆婆所说的倒非偏袒,须知上官天野恶斗了半日有多,内劲自是有所损耗,要不然以他苦心所练的一指禅功对抗玄机逸士的金刚掌力,实是尚未可知。
  玄机逸士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要不是你立心要看我们相斗,谁愿意若这麻烦。”只听得那老婆婆忽而叹口气说道:“晃眼之间便过了三十年,咱们三个人都 老啦。年轻时候的胡闹,现在想来,实是甚是好笑。人寿几何?再胡闹下去,徒为后世所笑。少年时解不开的结,老年时总可解开。玄机哥哥,上官弟弟,咱们三人 从今之后不再分开,共研最上乘的武功,留一点心得给后辈,岂不是甚好?”玄机逸士听她说得极为诚奶,禁不住心中一动,三十年来讨厌她的心情,竟被这一场话 完全清解。上官天野更是心情激荡,听她“哥哥、弟弟”叫得甚是亲昵,仿佛还是当年的小妮子萧韵兰,忍不住心中想道:“她说的果然比我要悟得彻底,少年时解 不开的结,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成问题啦。”他明白萧韵兰所说的“结”,那自然是指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缠,而今大家都已到了古稀之年,绝不会再谈婚论嫁,那 么三个人若都成为知己同参武学,不分彼此,这种感情的境界,岂是当年所能企及?
  你道萧韵兰何以能突然说出此种“悟道”之言,原来她在紫竹林中三十年,经历尽各种心情的波动,始而对玄机逸士愤恨,对上官天野失望,终而也渐渐想到这 种种纠纷,都是因自己虚荣一念而起。到了三十年的期限将到,悔恨之念更浓,想起不应因为自己致令两个武林异人终生结怨,故此急急赶来,却又目击他们互相谦 让的一幕,因而立心替他们化解。
  上官天野正在心思如潮,忽见徒弟林仙韵上前禀道:“师尊请你看看蒙夫师兄。”上官天野斜眼一瞥,只见乌蒙夫盘膝坐在地下,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上官天野吃了一惊,迅即又现出诧异的神色,道:“原来他是中了金刚掌了。”董岳甚为惶恐,半屈着膝,禀告玄机逸士道:“是弟子呈递拜匣,一时不慎,打 伤了他,弟子愿以本身功力,助他复原。”玄机逸士摇了摇头,忽而说道:“上官老兄,这回俺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的徒弟也有这样精妙的内功,这才是真正上乘的功夫,比将起来,我以前所学的只能算是野狐禅了。”
  此言一出,两派门下弟子无不骇异,不知玄机逸士说的究是什么功夫?上官天野苦笑道:“若然你的是野狐禅,我的就连旁门左道也谈不上。”缓缓走到乌蒙夫 面前,伸手探脉,脸上神色越发惊奇。须知金刚掌力,非同小可,乌蒙夫硬接了一掌,以他的功力,最少要七日方能复原,而现在上官天野探他的脉息,发觉他气血 运行,自然舒畅,竟是即将复原。细察之下,乌蒙夫所运的气功竟然不是自己所传的心法,他功力并没有突然加深,只因运气得法,而就自然而然能把金刚掌力震荡 的五脏调整复原,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天野苦笑一声,猛地伸掌在乌蒙夫背心拍了一下,喝声“起!”乌蒙夫果然应声而起,行动如常。上官天野用本身的功力,助他即刻复原之后,立即问道: “是哪位高人指点你的?你可以另投明师,不必再在我的门下了!”乌蒙夫惶恐之极,道:“弟、弟子运用外派功夫,求师尊恕罪。弟子并无别人指点。”上官天野 冷笑道:“没人指点,你无师自通吗?”张丹枫闪身越众而出,先向师祖叩请安。玄机逸士问道:“这是谁收的弟子?”谢天华道:“这是我收的弟子张丹枫。”玄 机逸士笑道:“你收的弟子比我收的弟子强得多了。将来他的成就,不但在你们之上,连我也不如他。”谢天华又惊又喜,道:“师父太夸奖他了。”张丹枫向师祖 叩了个头,又向上官天野施礼说道:“我知道是谁指点他的。”上官天野道:“是谁?”张丹枫道:“那是百年前的古人。”上官天野道:“胡说。”向玄机逸士 道:“你的徒孙在我的石室七日,我给他看了脉象,似是患有心病,神志未清,你得好好给他治一治。”张丹枫忽而哈哈笑道:“谁说我神志未清?我知道你是情 痴,三十年前是个强盗。但你只顾自己痴情,却不理你的门徒的死活,硬生生要拆散他们,我心有不服,所以请那位古人指点他了。”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惊失 色,想不到张丹枫对上官天野如此无礼,玄机逸士却不说话,似是正在用心猜度,不把张丹枫的话当作戏言。上官天野心中一动,忽道:“乌蒙夫,他说的话是真的 吗?”乌蒙夫道:“一点不错。”在怀中取出一本书来。
  上官天野接过那本小书一看,只见上面题着《玄功要诀》四字,下面的署名是:“彭莹玉着”。张丹枫哈哈笑道:“我骗了你没有?此人岂不是百余年前做过两 位皇帝师父的人?你自己揭开看看吧,看你还会不会坚持必须以童子之身才能学你那劳什子的一指禅功夫?”上官天野惊呼道:“原来彭和尚的遗着在你的手上,是 你借给他的?”张丹枫微笑不语,忽而朗声吟道:“愿求一滴杨枝露,洒作人间并蒂莲。凡是天下有情人,本来都该成眷属。”上官天野心情激荡,须知这本《玄功 要诀》乃是武林中的无价之宝,张丹枫为了要玉成乌蒙夫与林仙韵的一段姻缘,竟肯借给他看,实属难得。这一瞬间,恩怨情孽都已在上官天野心头化解,忽而哈哈 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你才是天下第一情痴。”揽着张丹枫大笑。玄机逸士笑道:“上官兄,你真是未脱赤子之心,与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啊。”
  上官天野放开了张丹枫,面色一端对乌蒙夫、林仙韵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子,我误了你们十多年啦。现在我将不许婚嫁的戒律取消,这间石室也留给你们 了。”乌蒙夫与林仙韵大喜过望,双双跪在地上,谢师尊恩典。上官天野笑道:“你该谢他才是。”乌蒙夫狂喜之中,更无暇顾到辈分,果然向张丹枫施了一礼,并 将《玄功要诀》送还给他。他资质虽不如张丹枫之聪慧,但这几日之中,已将《玄功要诀》中练气之法熟记于心,不必再看了。
  上官天野仰天大笑道:“我平生大战小战不下千数百场,以今日这一战最为痛快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虽争不到,恩怨罪孽都已全消。玄机老兄,是咱们该走的时候了!”忽而向山下一瞥向乌蒙夫道:“你的大师兄也来了,他来的正是时候。”
  澹台灭明走上山来,见师父跟玄机逸士并肩而立,甚为惊异,他本来是受张宗周之托,怕上官天野误伤了张丹枫,请他来关照的。而今见此情形,想是两家已言 归于好,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转眼一看,只见被逐出师门的乌蒙夫与师妹林仙韵相依相偎,站在师父身旁,状极亲热,澹台灭明更是奇异万分。
  澹台灭明是张丹枫自幼即和他在一起的人,张丹枫神志本来就恢复了六七分,一见了澹台灭明,幼年情事,一一在心头涌起,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世与国恨家仇, 跑上前去拉着澹台灭明道:“澹台将军,我的父亲没事么?”澹台灭明道:“他正盼望你回去。”上官天野道:“你们早就认识的?”澹台灭明道:“禀告师父,他 是我的小主人。”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玄机老兄,看咱们门下早就是一家人,咱们还争斗什么?”
  上官天野将澹台灭明招到跟前道:“我已决意离开此地,仙韵跟了我这么多年,这间石室,我就留给她作嫁妆,让她与乌蒙夫在这里静修。从今日起,由你做我 派的掌门弟子,你要好好督促师弟、师妹们勤练武功。”林仙韵眼圈一红道:“师父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何必要走?让我们多服侍你几年,以报师恩吧。”上官天野 一笑说道:“三十年前,我因为打不赢玄机老头,逃到此地,现在恩怨全消,我还不回到中原去做什么么?你有了伴儿,我也要找个老伴啊!”澹台灭明跪下领命。 林仙韵给他说得脸泛红潮,忸怩笑道:“只要师父晚年快乐,我也就放心啦。”与乌蒙夫一同跪下谢恩。
  玄机逸士道:“看来我也要交代一些事情了。”将门下弟子都招到跟前,说道:“董岳老成持重,跟我最久,此后本门一切事情,都由他执掌。天华与盈盈,资 质最佳,各得我的半套剑法,从今以后准许你们互相传授,剑可合璧,人亦可以合璧,就由你们的大师兄主婚好了。”谢天华与叶盈盈十几年的心愿得偿,自是欢喜 无限,但在小辈面前,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相视一笑。董岳上前向师弟、师妹道贺,心中极是高兴,却也微感到一点辛酸。原来他对师妹也早有心意, 只因知道师妹心向天华,所以二十年来,从无表露。今日见师弟、师妹双剑合璧,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一点点辛酸也就升华,好像淡淡的轻烟,在陽光之下 消失了。
  玄机逸士又言道:“云澄在我门下日子最短,武功亦未练成,本身又历尽劫难,若说我心中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记挂他了。我走了之后,你们都要好好地照顾 他。董岳,你可以将本门的内功心法,代我传授给他。只要勤奋苦练,将来还可有成。”云澄不禁嚎啕痛哭,张丹枫难过非常,竟不敢向云蕾再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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