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2)
不戒依样画葫芦,也还了一抬白鹤亮翅,所划的弧形却缩到七尺之内。守如江海凝光,蒙面人强攻不进,又再变抬。
不戒疑心大起,喝道:“你这两抬太极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须知剑理可以相通,剑法自然亦有相似。你以为吸有太极剑才有这两招吗?”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已经接连划了三个圈圈,使出来的又是太极剑法的一招三转法轮。
不戒喝道:“你这分明是太极剑法,还要狡辩?”
那人冷笑道:“一定要把我的剑法当作太极剑法,那也由你。嘿嘿,普天之下也不见得只有武当派的弟子才会太极剑法!莫说两招,还有得你瞧呢!接招!”
那人剑法展开,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绵绵不绝,往复循环,好像波浪般层层推进,果然都是太极剑中的招数。但出手却比无相真真人所传的快得多,攻势也强得多,。不戒暗暗纳罕,这路剑法怎的似曾相识!啊,对了,是有几分似无色师叔的剑法。但它和正宗的太极剑法却又好像只能达到形似,未能达到神似的地步,不过,若说它比不上本门真传,却又未必。虽然刚柔易势,却又似是殊途同归。莫非当真如师父所说,不知是哪个年代,有个武当派的弟子把太极剑法和别派弟子私相授受,经过了许多岁月,又由别派高手变化而成?不戒的剑法是无相真人所传,从没跟无色学过剑法,所以他根不岐不同。他只看得出这人的剑法与无色有几分相似,但这几分到底是三分、四分、七分、八分,他可就不能说得准确
不戒初时心神不定,给那人攻得手忙脚乱。他瞿然一省,心想:“我怎的忘了师父所授的要旨了,任彼如泰山压铅块一般,东指西划,但每划一个圈圈,就把对方的攻势消解一分。
说也奇怪,他的防御圈子虽然越缩越小,动作也越来越慢,但蒙面人的剑法如受陰滞,不知不觉跟着他慢下来了。不粟的剑圈从收缩又再扩张,把蒙面人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剑圈之下。
不戒正自把太极剑法使得得心应手,忽地感觉右臂好像有点儿麻木,蒙面人一招大漠孤烟,攻入耸的圈子,接着一招长河落日,划出一个椭圆形的剑圈反罩过来。双剑相交,无声无息,原来都用了个粘字廖,把内力贯注剑尖,和对方的剑胶着了。
不戒初时暗欢喜,心想:“你若和我比剑,我恐怕还得多用三五十招,如今你和我拼内力,这一招我就叫你逃不脱我的剑底!”原来他的内力更胜于剑法,而且他早就试出对方的内力不如自己的了。
但相持的局面并不如他估计的那样很快就结束,相反,拖延得竟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力透剑淹尖,仍然不能伸前半他,对方坚韧抵御,甚至竟然隐隐含有反击之势。
“奇怪,我的内力怎么好像不济了?”令他吃惊的还不只如此,刚才他不怎么在意的那一丝麻木的感觉,如今已在了。这麻木的感觉从肘尖的曲池穴向上户井穴,向下到子虎口的关元穴,整条右臂都有麻木不灵的感觉了,虽然他仗着精纯的内功、手臂还不至于麻木得僵硬,但只麻木不灵,亦已受了很大的影响。
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躯体魁梧,不戒认得是鲁南的独脚大盗,姓周名雄,三年之前,他打动一帮皮革商,恰值不戒路过,被不打得负伤而逃。那女的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徐娘半老,还作少女打扮,眉毛画作半弯新月,额点丹黄,唇抹胭脂,梳着两条辫子,有说不尽的妖媚风騷。这个女人他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雄磔磔大笑:“牛鼻子,臭道士,三年前的威风哪里去了,你想不到也会有今日吧?
那半老娘却在抿嘴轻笑,说道:“不戒道长,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骂错人了?偷施暗算的不是这位朋友,是我!不过,我并不是男子汉大大夫,所以我也不怕你骂。怎么样,我这枚小小的毒针,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吧?”
不戒霍然一省,喝道:“你是青蜂常五娘?”
原来常五娘乃是一个善于使用喂毒暗器名闻江湖的妇飞贼,不戒虽然没有见过她,也曾听得人家说过她的相貌来来历的。
据说她是四川唐家二公子唐绍的情妇,她最厉害的一种暗器名为青蜂针,就是偷得唐家的秘方炼成的。青蜂是一种罕见的异种野蜂,它的针比黄蜂更毒,俗语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俱不毒,最毒妇人心。”常五娘是个手段狠辣的女飞贼,赖以成名的暗器又是毒针,故此在江湖上得了一个青蜂的绰号。
若在平时,常五娘的毒针再厉害也决计伤不了不戒,只因她的毒针是混在那蒙面有人的透骨钉中发出,蒙面的人功力和不戒不相上下,不戒全神贯注应付他的透骨钉,这才着了常五娘的暗算。
常五娘格格笑道:“想不到武当派的高人也知道小女子的贱名,真是不胜荣幸之至。投桃报李,小女子劝道长还是趁早投降的好。否则你的真力再耗下去,毒就会发作得更快了。一互毒气侵入心脏,那时我纵有解药,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不戒对她的劝告好像听而不闻,陡地喝问:“何亮是不是你用毒针害死的?”
常五娘笑道:“你这个人真怪,自己死到临头不着急,反而要去查究老家人的死因!嘿嘿,是我又怎样?”
不戒喝道:“是你,我就要你偿命!”
常五娘笑得有如花枝乱颤:“道长,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
此时不戒和那蒙面人仍然相持不下,而且好像还是蒙面人略占上风。蒙面人的长剑挺得笔直,不戒的长剑却有点儿微弯了。
哪知常五娘笑声未止,陡听得不戒一声大喝,两柄长剑同时断了。
不戒以内力震断对方的剑,自己的剑也给对方的反弹之力震断。不戒是中了毒的,这一下强运真力等于是孤注一掷,休说常五娘意想不到,对那蒙面人来说,也是始料之不及。
这刹那间,蒙面不觉呆了呆,说时迟,那时快,不戒已是疾掠而前,把手中的半截断剑向常五娘掷出。周雄站在她的身旁,忙挥铁拐。
那半截断剑来得快如闪电,周雄的铁拐刚刚举起,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刺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以他眼睛张开铁拐也挥出之时,早已听得常五娘尖锐的叫声了。他的铁拐根本碰不着断剑。
常五娘本以轻功见称,但饶是她闪得快,也还是未能避开。只听得噗地一声,断剑贴着她的肋边擦过,插入了她的肩头。不戒的掷出断剑,乃是用上了回诈的手法。他不但算准了双方的距离,连常五娘的腾身闪避,亦已在他计算之中。
常五娘被断剑插入肩头,琵琶骨也断了,她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滚了两滚,终于骨碌碌地滚下山坡,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不戒一剑得手,但本身亦已受到两面夹攻。
在他前面的是周雄,周雄的铁拐打不着断剑,却朝着他的脑袋打下来了。
在他后面的是蒙面人,蒙面人如影随形,京已跟踪扑到,掌挟劲风,猛击他的背心。
好个不戒,在腹背受敌之下,一个搂膝步,掌缘轻轻一带,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周雄那铁塔般的身躯,被他的四两之力带动,收不住脚步,狂冲向前,那根沉重的铁拐,变了方向,刚好是向着那个蒙面人打了下去。
那蒙面人也会四两拔千斤的手法,但他正以猛力发掌,急切之间,若然改变手法,那股猛力就会回击自身,蒙面人可不愿意为了顾全伙伴的性命而令自己受伤,他的那股掌力仍然向前发出,只不过加上一点儿牵引的巧劲,使得周雄倾斜扑倒,这也还是为了保护他自身。
这一下就等于两个太极高手借周雄的身体来过招,周雄的身体好像陀螺一般,被不戒轻轻拔过来一边,又给蒙面人的猛力推过另一边,转了两转,登时四脚朝天,眼耳鼻口中都流出血来,跟在常五娘的后面,骨碌碌也滚下山坡去了。
不戒耗损真力过甚,已是阻遏不了毒气的,此时不但一条右臂麻木不灵,半边身子好像也都逐渐僵硬了。他眼前金星乱冒,视力亦已模糊。当下强运玄功,吸一口气,镇摄心神,只凭一条左臂与对方过招。
双掌一交,不戒感觉对方的掌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往复循环,无断续处,无缺陷处,确是和本门的内功同一路子,但柔中带刚,却不似正宗的太极掌功夫。
不戒把生死置之度外,凝神应战,眼中有敌,心中无敌,灵台恢复清明,一抬三转法轮使出,双掌划圈,掌力吐出。蒙面人好像身陷漩涡,不由自己地跟着他转了两个圈圈。第三个圈子转了一半,那人方始能够稳住身形,摆脱他的粘黏之劲。
不戒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他这一招三转法轮,本来可以牵引对方连转三个圈子的,转到第三个圈子,那人非得给他摔翻不可。只因他中了剧毒,毒气正在继续,此时连基臂也开始感到麻木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后劲不继,功亏一篑,只能迫使对方转两个半圈。
蒙面人冷冷说道:“果然不愧是武当掌门的首徒,只可惜你命不久长了。念在你修为不易,我和你做一宗交易如何?
不戒运气御毒,根本就不理会他说些什么。那蒙面人自言自语:“你中毒已深,想要恢复如初那是不可能的了。但若得到常五娘的独门解药,还可以多活十年。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让你去取常五娘的独门解药。否则人自己也明白,即使你自己也明白,即使你想和我拼命,也打不过我了。我不罢手,你如何能够抽身去取解药?”
不戒知道他是存心激怒自己,仍然当作没有听见一般,加紧把已经开始涣散的真气收束。
那人激不动他,冷笑说道:“你不听良言,没办法,我只好成全你了。”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飞,一招野马分鬃,夹击不戒两边的太陽穴。
不戒用了个卸字廖,用一招撩云手的手法,意欲将他身形带动,这次只须将他转一个圈子,就可以将他摔倒。
哪知这一次却不灵了,那人的掌力大得出厅,不戒只能卸去他的一半力道,余下的力道刚好和不戒的力道抵消。但不戒的大半边身子已经麻木,是以彼此的力道虽然恰好,但那人只是晃了一晃,不戒却不能不连退三步。原来那人自知对太极掌的运用远远不及不戒,是以他这一抬野马分鬃,虽然是太极掌的招式,但所发掌力却不同了。
太极拳、太极掌、太极剑都是讲究以柔克刚的,但这蒙面人的掌力却刚猛非常,而且好似洪波冲破堤防,一泻无遗,毫无含蓄之妙,与不戒所学的上乘内功心法大异其趣。
若在平时,对方用猛力攻他,他是求之不得。但此际他的毒伤已经发作,大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不灵,纵然施展以柔克刚的上乘功夫,亦是克制不住这股刚猛的力道了。他只能卸去对方的一半力疲乏,剩下的一半力道,还是冲击得他摇摇欲坠,好似在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蒙面人一见强攻有效,掌法立变,着着抢攻凌厉之极。此时他用的已不是太极掌法,时而掌劈,时面指戳,好像还夹有刀剑的路数。饶是不戒见多识广,也看不出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掌法。奇怪的是,他虽然看不出来,对方的这路掌法,他又好像是似曾相识。
那人似乎看出他心里的疑团,哈哈笑道:“你不识我这路掌法吧?我若不告诉人,恐怕你是要不瞑目了!”
不戒哼了一声,说道:“邪魔外道,何足道哉?”言外之意,这种不名门正派的掌法,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寻根究底。
蒙面人摇了摇头,纵声大笑说首:“邪魔外道?嘿嘿,看来你的本门功夫学得尚未到家吧?我只稍加变化,你就认不得了?”
不戒霍然一省,冷笑道:“什么掌法,你不过偷学了本派的第二流剑法罢了,就敢在我面前夸嘴?本门的掌法和剑法虽可相通,你就出来的却是非驴非马,我说你邪魔外道,难道说错了吗?”
蒙面人哼了一声,说首:“不错,我这路掌法就是从你们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变化出来的,非驴非马也好,第二流也好,总之你是抵敌不了。嘿嘿,我用你们的第二流的剑法,就可以打败你这个已经练成了第一流太极剑法的高手,只可惜无相真人不在此地,否则他见了他要立的掌门弟子,在我这个只是偷学了他几手粗浅剑法的人手里,准会气死!”
不戒知道对方是想激他生气,但心里却也不能不又添一个疑团;为什么这蒙成人好像唯恐他不知道这路掌法是从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变化出来的呢?
不戒咬牙奋战,终于支持不住了。胸口中了一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蒙面人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输投降?”
不戒心头一凉;、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落在这厮手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害怕对方杀他,而是害怕对方不知还有什么陰险狠毒的手段,要利用他来挟制武当派了。他把心一横,想要自尽,但已经迟了一步,他的真气已经涣散,根本就不能够自断经脉了。
不戒不禁心头一凉,想不到自己威震江湖,今日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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