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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6)


  慧可把那封信拿给他看,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是,是霍卜托的。”
  “据我的知,霍卜托已经改名改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人是在哪儿?”
  “他,他……我,我……”廖掌柜嗫嗫嚅嚅,似是想说又不敢说。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柜忙道:“我说,我说。他现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国的京城?说清楚点,是盛京还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没有骗我。这就给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柜打死了。
  不但廖掌柜以为说了实话就可活命,蓝玉京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觉失声叫道:“大师,你……”
  慧可喟然叹道:“这个人本来可以不杀的,我是无可奈何,只能为你破杀戒了。”
  蓝玉京哈一惊道:“你是为我的缘故杀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复,却道:“今后,恐怕你是要独自对付他们了。我不能让这个人泄漏你的秘密。”
  蓝玉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是他的“秘密”,但见慧可折下一枝树枝,在地上匆匆写出两人名字:“霍卜托”、“郭璞”,看来他是恐怕蓝玉京刚才听不清楚那个人的辽东口音,是以索性写出来给蓝玉京看。
  “这个人的满洲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记着。”慧可缓缓说道,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蓝玉京连忙问道:“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慧可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人大概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七星剑客……”
  蓝玉京道:“大师,你歇歇再说。”
  慧可可没听他的话,推开了他,继续说道:“至于七星剑客,找着固然好,找不着也就算了。紧要的是他的儿子……”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蓝玉京自小练功,听觉异乎常人,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的儿子”,这个“他”当然是指七星剑客,但为什么突然扯到七星剑客的儿子呢?七星剑客的儿子是谁?从口气听来,似乎就是那个霍卜托,但是不是这样呢?
  蓝玉京把耳朵附过去听,慧可下面的话却是:“唉,我比不上无极道长,我不能陪你……”声音突然中断了。
  无极道长当年是在受了那个蒙面人暗算之后,继续奔驰数百里,在过了两天之后,到了盘龙山方始死亡的。蓝玉京大吃一惊,赶忙抱着慧可摇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谁?你还没有说出来呢!”
  他本来以为慧可只是受了轻伤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实早已是受了致命之伤,只是为了替自己盘问这个人,强力支持,才能活到现在。但现在,亦已是油尽灯枯了。蓝玉京猛地省起,当他受那蒙面人突袭之时,曾经叫了一声“原来是你!”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蒙面人是谁。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问,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却是非知道不可!”
  蓝玉京练的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内功心法,时日虽浅,却也有了相当造诣,当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灵枢穴一印,灵枢穴是奇经八脉汇合之点,受了真气注人的刺激,只要未曾真个“死透”,纵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还陽。蓝玉京跟师祖学过这个急救法门,但还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无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回光返照,还是他的急救见效,慧可的眼睛又张开了。
  “暗算你的那个蒙面人是谁?快说给我听!我现在打他不过,将来也可替你报仇!”蓝玉京在他耳边再说一遍。
  慧可说话了,声音倒是比刚才还要响亮一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蓝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这个时侯你还在和我打什么佛偈!”
  慧可顿了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做过一些好事,也做过一些,嗯,即使不能说是坏事也该说是错事。生死原是转法轮,又何必在人间再留下解不开、理还乱的仇冤?”他神情肃穆,从自言自语变得更像是高僧说法了。
  蓝玉京道:“大师,你可以宽恕仇人,但我可还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来历,那……”
  慧可道:“是,我应该为你着想。但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玉京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见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暂搁一边,赶忙问道:“大师,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对了,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未曾告诉你!”
  蓝玉京连忙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慧可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说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给别人知道,即使是现任掌门问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话未说完,又中断了。这回是真的“气绝”了,蓝玉京再试两次“急救”,亦是全无反应了。
  蓝玉京欲哭无泪,抬头望着旭日初升的睛空,心头却是陰霾一片。
  “慧可大师为什么要特别提到现任掌门?”蓝玉京实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蓝玉京是在无名真人继任掌门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师想是恐怕说得不够清楚所以特别强调“现任”二字。令他一听就知道是指当武派新任的掌门人无名真人。
  蓝玉京没见过新掌门,新掌门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不觉突然想到:“新掌门人在俗家的时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侠牟沧浪,不戒师伯被那蒙面人重伤,就是他的儿子牟一羽送回武当山的,听说牟沧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门,他们父子本来是江湖中人,莫非他们和七星剑客以及那个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这念头一起,就自觉“荒谬”,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师祖都这样信任牟沧浪,他本来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沧浪上了山,把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他方始能够瞑目,我怎么反而怀疑起他来了?”
  蓝玉京心中乱成一片,想来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个现在名叫“郭噗”的霍卜托,方能揭开这个哑谜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好像有脚步声走来,他吃一惊,蓦地想起慧可的吩咐,连忙用脚擦掉慧可写的那两个名字。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派一个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陽,单名一个勇字,则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的,论身份那可相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谁,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龄都强,但似乎也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谁呢?”
  正当欧陽勇胡猜的时侯,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说道:“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酒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行的老板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嘛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着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岭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这才悄悄说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蓝玉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也决不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至又开始新的騷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声掩盖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陽勇忍不住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哪儿?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陽勇道:“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地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来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陽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嗅了一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是蓝玉京这小子最重要!”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陽勇把那片碎布给两条灵獒嗅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地跑出园去。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陽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立即把三枚透骨钉飞出去,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乎擦着她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给吓得“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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