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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4)


  不错,蓝靠山夫妻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无论如何也是在武当山上遇害的。自己身为武当派的掌门,难道就任由他行凶之后,扬长而去。
  但要对付唐二先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还无可避免的要牵涉到常五娘。如果弄糟了的话,那就要成为耸动武林的丑闻了!
  是让唐二先生和常五娘离开武当山呢,还是趁早亲自出马,将他们截回来呢?
  无名真人踌躇莫决,看着已经入睡的不歧,只能苦笑了。
  他怎也料想不到,无须他自己出手,此际,已是有人拦住了唐二先生了。
  唐仲山正在从展旗峰下山。常五娘背着蓝水灵走在他的前头。
  展旗峰石色如铁,山势奔骤跃动,几乎整座山峰都是黑黝黝,光秃秃的,他们选择在这里下山,有个好处,一眼就可以看出有无埋伏,虽然形势比别处险峻,但这可难不倒他们。
  常五娘有唐仲山保护,又有蓝水灵作为人质,她更是无须恐惧了。
  展旗峰有块岩石,形如怄偻的道人,俯视一个药炉,那状似药炉的石头颜色却是黑中泛红。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名字,名为“老君炼丹”,是武当山名胜之一。
  常五娘从“老君”的脚下走过,根本没想到要加以戒备,不料那“老君”突然活动起来了。
  一个黑衣道土扮作“老君”模样,倏地从峭壁跃下,扑向常五娘。
  常五娘也真够机伶,虽然毫无防备,却立即猜到了那道人的用意,是要抢她的人质蓝水灵。
  常五娘急忙一个转身,把蓝水灵朝那道人迎上去,冷笑道:“你要不要这女娃的性命?”
  谁知那道人竟似不顾蓝水灵的死活,她话犹未了,道人已是一掌打在蓝水灵身上。
  常五娘只道可以挟人质为护符,哪想得到“护符”反而变成了敌方用来打击她的工具,陡然间她只觉脑上如受铁锤,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人质已是被那黑衣道上抢了过去!
  不但人质被夺,她自身亦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非但是大出常五娘的意外,唐二先生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但他毕竟是个在武学与经验方面都极其丰富的大行家,应变奇速,常五娘未曾倒下,他立即一掌未向她的背心。
  常五娘定了身形,过了半晌,方始缓缓倒下。虽然她终于不免倒下,唐二先生却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了。
  原来那黑衣道士用的乃是上乘武学中的隔物传功,打在蓝水灵身上,受力的却是常五娘。唐仲山跟着发的那一掌,则是用来抵消对方的掌力的,这样的打法,等于是借用常五娘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常五娘虽然幸免于难,但也禁受不起两大高手的内力震荡,终于晕倒了。但也幸亏唐仲山发掌及时,否则她只怕已是性命不保,如今虽然晕倒,却并没受到内伤。
  唐仲山应变奇速,在一掌击向常五娘的同时,诸般暗器亦已向那黑衣道土打去。
  双方动作都快,黑衣道士把蓝水灵摔向后方,把手一扬,手中的一块鹅卵形的石头已是被他捏成无数小块,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飞出。
  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唐仲山的暗器十九被他打落。只有两颗弹丸走着不规则的弧线,避开了石子的撞击,打到了那道土的身前。
  那道土挥袖一卷,两颗弹丸好像粘着他的衣袖一般,但却滴溜溜地转。
  唐仲山初时面露喜色,但不过片刻,面色就立即变了。只见两颗弹丸停止转动,道士一抖袖子,弹丸滑入他的袖管里了。
  霹雳弹都奈何不了那个道士,当然,再发任何暗器亦是无济于事了唯有凭武功决胜负了。
  黑衣道士掌势斜划了一道弧形,把唐仲山的掌力牵引过一边。唐仲山似乎早就料到他这手法,掌势突然有如空际转身,从绝不可能变化之处变化出来,“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唐仲山是唐家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暗器固然是天下第一,内功亦足以与当世的任何高手比肩,不料内力逼过去,却是好像被引入重门叠户一般,虽不至于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但每过一重门户,威力就打了一个折扣。
  唐仲山惊疑不定,“武当派的内功似乎不是这样的,但他用的又分明是太极拳的以柔克刚之法。晤,不对,他用的并非是纯粹的柔劲,他是半途出家的武当道士!”原来在那道士所用的,粘柔劲之中,隐隐仍有点儿“棱角”,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则是讲究“圆转如意”的,那道士的内功既然如此深湛,就不该仍有“棱角”。
  唐仲山蓦然一省,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你是……”
  黑衣道士忽然一声冷笑,收了掌力。
  武学中最难的收发随心,尤其是在和敌人全力搏斗的时候,一收一发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收比发更难。
  他们两人正在相持不下,黑衣道士突然收了掌力,实在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对方的功力即使是稍逊一筹,也可趁此时机,乘虚攻扑,反败为胜,但反过来说,这也可以用作以退为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手段。
  唐仲山一来是因为刚刚认出了这道土是谁,二来也是压根儿没想到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撤了掌力,他的身体骤然失了重心,登时身不由己的向前冲出几步。
  在这瞬间,只要那黑衣道土在他背后加上一掌,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
  唐仲山稳住身形,愕然回顾。那黑衣道土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他虽然知道黑衣道士无意伤他,但余悸犹存,一时间却是不知怎样说下去了。
  黑衣道土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的比你知道我的更多!”
  唐仲山刚才说的“我知道你”,意思当然是指我知道你是谁,但黑衣道土所说的“知道”,则显然不是指人,而是指事,所指的事,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自己不想给别人知道的隐私。
  唐仲山毕竟是老狐狸,立即便道:“好,那么你不说我也不说!”
  黑衣道士道:“不,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唐仲山道:“这个我懂,只不过这女娃儿……”眼睛望向躺在地上的蓝水灵。
  黑衣道上道:“你放心,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
  唐仲山此时早已定下心神,当然亦已看得出来,黑衣道士把蓝水灵摔出去的时候,不但是用了巧劲,令她毫无伤,而且是已经点上了她的昏睡穴的。
  唐仲山道:“你是为这女娃儿而来?”
  黑衣道土道:“我是专诚在这里等候你的,不过,这女娃儿是我一个小友的姐姐,既然在这里碰上了,就当作是我向你讨个顺水人情吧。”
  唐仲山道:“好,这女娃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可不能与我为难!”须知武当山上有本事与他“为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无名真人,另一个就是这黑衣道土,只须黑衣道士肯让他和常五娘下山,那也无须再用蓝水灵作为人质了。
  黑衣道士道:“礼尚往来,这个顺水人情我也是乐意做的,但你好像忘记了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我是在这里专诚等候你的!倘若只为这女娃儿,还不值得我专诚恭候吧?”
  “这么说你是另有文章!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与你为难,但也只能是答应不与你为难。”
  加上了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唐仲山吃了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道士道:“你单独下山,我不但不会跟你为难,还会帮你的忙,但常五娘可得留下!大家老朋友了,我不瞒你,我是要借你的五娘一用!”
  唐仲山气得双眼翻白,沉声说道:“还说老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她才上武当山的,你居然敢要借她去用?”
  黑衣道士似笑非笑说道:“你莫心邪,我只是要借她去对付另一个人;绝对不是要占她的便宜,而且,一待无相真人的葬礼过后,我就会让她回到你的身边保证她毫发无损卜”
  唐仲山大怒,冲口而出:“原来你是要用她来要挟牟沧浪!”
  黑衣道士悠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唐仲山不把他撕成两片才怪,但这个黑衣道士,却是他的克星之一,他纵然是胸中充满愤怒,也不敢立即翻脸。
  黑衣道士续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的好。你试想想,要是我们不能将牟沧浪收服,对你会有什么结果?先算算旧帐,只说你刚刚做过的一件事吧,你害死了蓝靠山夫妻,他早已知道了!”
  唐仲山道:“他会为一个种菜的人唐仲山和我算帐吗?再说,我的武功或者比不上他,但也要比过方知!”
  黑衣道土微笑道:“这个菜农可是有个大有来头的养子的,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耿玉京!”
  唐仲山气呼呼道:“那以又怎样?一个黄口小儿,我还怕他!”
  黑衣道士道:“不错,他目前的武功是胜不了你,但你要胜他,只怕也不容易。”故意歇了一歇,这才缓缓说道:“你不肯把五娘借给我,我也不勉强你,我也只能自己置身事外,任由牟沧浪和耿玉京与你为难了。”
  唐仲山是老狐狸,怎会听不出这是话中有话,吃一惊道:“是不是你已经约好了他们来此。”
  黑衣道土道:“何须我约,那小子已经来到了太子坡了。”太子坡和他们所在之处隔着一个山拗,那黑衣道士由于练过二十年的坐禅功夫,听觉异于寻常,却是已经听见声息了。
  唐仲山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听觉之佳也不逊于那黑衣道士,凝神一听,果然也听见了。黑衣道士在他耳边道:“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况吃小亏可占大便宜!”
  唐仲山面色凝寒,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由于展旗峰是下山捷径,耿玉京也就选择了从这个方向追踪。
  那黑衣道士刚把常五娘藏好,耿王京就来到了。眼前的景解令他又喜又惊!
  他是为了姐姐被掳出来追踪敌人的,是否追得上敌人,追得上敌人又是否能够把姐姐抢救回来,在他都是毫无把握。
  没想到未下展旗峰,就在这里发现他的姐姐,“守护”在他姐姐身旁的那个黑衣道士一看见他,就咿咿哑哑的迎着他跑来。
  他看见姐姐躺在地上,虽然是吃了一惊,但看见了这黑衣道士,却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欢喜!
  黑衣道士只有一个,但耿玉京“认识”的黑衣道士和唐仲山认识的黑衣道士却是不一样。
  耿玉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黑衣道土是能够说话的,他只知道这个黑衣道士是曾服侍过他的师祖几十年的那个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可说是他的师祖无相真人的忠仆,同时,也是十分爱护他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聋哑道人用手势交谈,甚至只看他的“口型”也可以猜到他是在“说”什么。
  “是你把那妖妇打跑,把我的姐姐救下来的?”他打着手势问道。
  聋哑道人指指蓝水灵,做了个点穴手势,跟着指指自己,又摇了摇头。
  意思是说,蓝水灵并没受伤,只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过他却无法解开。
  耿玉京人放下了一半心,便即上前察看。
  聋哑道人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莫说耿玉京不懂他的独门点穴手法,即使懂得,由于功力不足,也是无法解开,他只道是唐仲山所为,哪想得到却是这个一向爱护他的聋哑道人点了他姐姐的穴道。
  穴道若是被封闭太久,纵然最后能够解开,对身体也是颇有伤害。是以他虽然本来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那聋哑道人的,亦已无暇再问了。
  他背起姐姐,重新翻过展旗峰,奔回无相真人的墓园。
  他是想请掌门人为他的姐姐解穴。另一方面,他也是记挂着他的义父,虽说他的义父已经有掌门人亲自出手施救,性命可保无忧,但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无名真人看着已经熟睡的不歧,心潮起伏不定。
  十八年前,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宗无头公案,他已经从不歧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线索,把新的线索和已知的事实印证,他的思路也逐渐明朗了。
  但也正是因此,令他忐忑不安。因为案情的发展可能牵涉到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他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如果我所怀疑果然是真,那可是太笑话了,远在大边,近在眼前,我竟然还不知道是他!”不过说是“笑话”,却非笑话,因为这个人是比唐二先生更难对付的人。
  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未能破解,他不想立即去找这个人,想去先找唐二先生弄个明白。但他又不愿意再去招惹常五娘,常五娘是和唐二先生一起走的,他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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