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秘书摇身一变成正营级参谋(8)
于是,一天两夜,他整整走了一天两夜!他滴水未进,一口饭也没吃,当太阳再一次高高升起的时候,他就这么硬撑着走进了那座城市。这时候的他已是万念俱灰, 口干舌燥,满身都是灰尘和汗水,嘴边上竟起了一连串的燎泡!当他来到军区大门口的时候,想不到的是,两个哨兵竟然同时向他敬礼!可他没有还礼,目光里充满 了敌意。不料,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哨兵竟热情地对他说:“冯参谋,你回来了?”
他瞪了那哨兵一眼,恶狠狠的,心里说,王八蛋,认错人了吧。参谋?参谋个屌!
不料,当他一步一步地走回原来的宿舍,见到侯秘书的时候,冯家昌又一次傻了,那“小佛脸儿”看见他,当胸就是一拳!“小佛脸儿”说:“格老子的,回来了? 你个狗日的——请客,请客!”可冯家昌连眼皮都没抬,他把背包往床上一扔,默默地说:“请什么客?”“小佛脸儿”说:“老子干这么多年才是副营,你他妈才 出去一年多,就是正营。你还不请客?!”
冯家昌浑身一激灵,脱口说:“谁?”
“小佛脸儿”说:“你呀。命令已经下来了,正营职参谋……操,军官服我都给你领回来了!”
这时候,冯家昌一头倒在地上,像一堆泥似的,再也爬不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满脸都是泪水!
当天晚上,冯家昌穿着那身崭新的军官服,请“小佛脸儿”在军区外边的小酒馆里吃了顿饭。待二两小酒下了肚,不知为什么,喝着喝着,“小佛脸儿”哭了,冯家昌也哭了,两个都掉了泪。后来,侯秘书嘟嘟哝哝地说:“老弟,我可是干了六年副营啊!……”
过了一会儿,“小佛脸儿”终于忍不住说:“说说吧?”
冯家昌说:“说啥?”
“说说你咋整的?”
冯家昌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有好一会见,“小佛脸儿”一声不吭,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冯家昌说:“我真不知道。”
久久,“小佛脸儿”说:“你越师了。”
冯家昌很诚恳地说:“老哥,你啥时候都是我的老师,真的!”
“小佛脸儿”说:“……有人从北京打来电话,坚持要提你为正营。那不是一般的电话,那电话是有记录的。据说,一号在电话里说,副营吧?可那边说,你综合素质好,坚持要提正营……你说你不知道?!”
冯家昌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却翻江倒海!他默默地说:“……走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就给我了四个字:徒步归队。”
“小佛脸儿”问:“谁?”
冯家昌说:“廖副参谋长。”
“小佛脸儿”说:“是廖副司令。”
冯家昌说:“是……那是个好老头。”
“小佛脸儿”说:“说说,咋整的?”
冯家昌说:“你真想知道?”
“小佛脸儿”说:“操!格老子的……”
冯家昌说:“那真是个好老头。”
“小佛脸儿”说:“操!……”
冯家昌说:“话还是你说的。”
“小佛脸儿”说:“我说什么了?”
冯家昌说:“你说,兵书上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小佛脸儿”说:“具体点。”
冯家昌说:“也就两个字:回忆。”
“小佛脸儿”不解地问:“回忆什么?”
冯家昌说:“回忆过去……回忆是感情交流的最好方式。”
“小佛脸儿”沉默良久,再一次重复说:“你越师了。”
雪做的旗帜
那场雪成了他的背景。
那是岁末的第一场雪,雪正下得纷纷扬扬。
在车站广场上,雪是黑的,雪在人们的脚下变成了一汪一汪的旧棉絮。到处都是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像是踩在了灶王爷的屁股上,火燎燎的。已是年关 了,车站广场上熙熙攘攘,背着行李的旅人排着长队,像绵羊一样被打着小旗的车站管理员驱赶着,一时东,一时又西……开始还有些规矩,可突然之间就乱了营, 人群呼啦啦地跑动着,吧唧吧唧的,把雪都跑“炸”了,到处都是飞溅的雪泥!喇叭里不断地播送着一趟趟车次晚点的消息,弄得人心里乱毛毛的。不时地有人高声 喊着什么,像乱了头的苍蝇一样在广场上跑来跑去……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动的。
他就站在离铁栅栏五米远的地方,稍稍地离开一点人群,就那么一直站着。雪仍在下着,雪下得很大,在灯光的映照下,那飞扬的雪花泛着紫银色的光芒。夜色越来越浓了,广场上的灯光也越来越寒,冯家昌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会有一点点诧异,这人怎么回事呢?还是个军官呢,就那么傻傻地在雪地里站着。可笑的是,他胸前还挂着一双鞋,那是一双新鞋,那鞋是用两根鞋带穿起来的,而他的两只手就那么伸在鞋子里,就像是胳膊上长了两只脚!
八九点钟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了,十点钟,十一点钟……他仍然在那里站着。他几乎是把自己种成了一棵树,白树。
268次列车是十一点四十五分才到站的,它整整晚了两个半小时。当人流从出站口涌出来的时候,栅栏前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这时候,整个广场上,最醒目的就是那棵“树”了。“树”白皑皑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种标志。
女人是有预感的。女人的预感很荒谬,也很先天。在李冬冬走下火车的一刹那间,她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那情绪很朦胧。一时间,她心里慌慌的,总觉得 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那究竟是什么呢?她的心怦怦跳着,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当她快要走到出站口的时候,却猛地站住了,她在涌动的人流中站了大约有十 秒钟的时间。就在这个时间里,她的脑海里兀地闪现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就定格了。她虽然刚刚学过《形式逻辑》,可她心里的念头却是非逻辑的。是 呀,她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她还是带工资上学的,这就更增加了她的优越感),虽然才上了一个学期的课,那人生的感觉已是 焕然一新了!在大学里,她已见识过那么多的学子,其中也不乏优秀者。况且,父亲已经“解放”,一切的一切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对自己说,世界很大,不是 吗?如果“那个人”来接她,那么……如果“那个人”没有来,那么……女人的情绪是很容易变化的,就在她踏上出站口的一刹那,心里已有了一道“分水岭”。这 是她自己给自己画的“线”,那“线”是虚空的,也是实在的,这是一个女人的决定。于是,她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往出站口走去。
这时候,她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站口的旅客了。
雪仍在下着,车站广场上的灯光素素的,透着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空旷。李冬冬站在出站口的台阶上,冷风扑面而来,她身子寒了一下,抬眼望去,先是看见对面大 厦上的灯光,那灯光前飞舞着银狐色的雪片,那雪片迷迷蒙蒙,就像是一针针倒卷的梨花……继而,她吸了一口气,目光往下扫视着,蓦地,她就看见了那“树”!
她的目光在那“树”上停留了片刻,待要扫过时,她愣住了……是他,那真的是他!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犟,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把自己站成了一个雪的 “标志”!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李冬冬一下子就释然了。她飞快地跑下台阶,猛地扑在了“那个人”的怀里……她欢快地叫道:“是你吗?真的是你?!”
这时候,那“树”就裂了,那“树”从雪白里裂出了一片军绿色。“树”说:“你还有人吗?”
李冬冬跳起来:“你真坏呀!”
李冬冬看了他一眼,说:“你站了这么久,冻坏了吧?”
冯家昌说:“我没事。我冻惯了。你冷吗?”
李冬冬跺着脚说:“晚了两个多小时,冻死我了。”
于是,冯家昌从脖里取下了那双鞋,那是一双棉皮鞋。他默默地说:“换上吧。”
此时此刻,李冬冬才注意到了那双鞋,那鞋就挂在他的胸前……李冬冬说:“你买的?”冯家昌说:“我买的。”说着,他就在她面前蹲下身来,闷声说:“快换上 吧。”李冬冬怔了一下,说:“就在这儿?”冯家昌说:“就这儿,你扶着我。”李冬冬用手扶着冯家昌,半弯着身子,把脚上的鞋脱了下来,先换了一只,而后再 换上另一只……冯家昌说:“暖吗?”她说:“真暖和呀!”冯家昌随口说:“这鞋是新产品,带电的。”李冬冬低头看了看,惊讶地说:“是吗?还有这样的 鞋?!”冯家昌说:“只有两节电池。”李冬冬就仄歪着脚,四下里看,说:“电池在哪儿?”冯家昌笑而不答……李冬冬又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 说:“……踩不坏吧?”冯家昌说:“你放心走吧,一次性的,踩不坏。”李冬冬诧异地问:“一次性的?”冯家昌就笑着说:“手——电。”而后,冯家昌从兜里 掏出一张旧报纸,再次弯下腰来,把她脱下的那双旧鞋用报纸整整齐齐地包好,塞进了他随身带着的军用挎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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