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生死死浮浮沉沉终是他做主(4)
李相义说:“这方儿不错,试试。我回去一定试试。”接着,他又反过来问:“老呼,听说你腿不大好?我也听说一个偏方,是专门治骨质增生的。这方儿也是百治 百灵的。说是:四两冰糖,四两蜂蜜,四两芝麻,上锅蒸四个小时,把冰糖熬化,芝麻蒸透,一天两次,一早一晚,一次一匙,一月包好。”
呼天成接着就说:“咱平原别的不多,活人的偏方儿多。我这儿还有一个养气健脾的秘方:小茴香加四季豆,熬水喝,健脾养胃,专治‘气鼓’。”
李相义也不示弱,他笑着说:“挺好。”接着就问,“老呼,眼咋样,不花吧?说到偏方,我还听说一个养眼的秘方呢,叫个‘一、四、七’。是个老私塾先生告诉 我的:一天吃七个黑豆,一直吃下去,吃到四十,添一岁加一颗。只要能坚持,活到百岁,还能看一里开外,保你的眼睛既不会近视也不会老花。”
呼天成说:“好数,七是个好数。我再给你说一个‘二、五、八’的偏方。春二月的榆钱籽、五月的油菜籽、八月的石榴籽,这都是要籽的,三种籽儿加羊肝一起煮,可治‘虚火’。”
李相义“哧儿”一声笑了,说:“好个‘二、五、八’!你听说过‘三、六、九’吗?我有一个偏方:春天的桃花、伏天的莲花,雪天的腊梅花,用蜜腌了,装在土罐里,埋在地下,过三冬六夏,挖出来制成膏药,贴在心口处,专治心绞痛。”
呼天成说:“你睡觉怎么样?庄稼人,偏方多,我还有一个治失眠的偏方,叫‘一、二、三’。芥菜籽六粒,一粒用胶布贴在耳垂上,两粒贴在胸口,三粒贴在脚心,专治失眠,贴一个月,保你睡得好。”
李相义马上说:“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也不是好事。”
呼天成说:“那就以毒攻毒嘛。”
李相义含蓄地说:“说来说去,病是养的,人养病,病养人哪。”
呼天成还道:“心病还得心药医呀。”
李相义说:“那是,那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说:“老呼啊,有些事,我得向你请教啊。”
呼天成说:“这话言重了,我一个玩泥蛋的,你跟我请教啥?”
李相义说:“国庆的事,你听说了吧?”
呼天成淡淡地说:“听说倒是听说了。组织上的事,还是由组织上处理吧。”
李相义说:“不过,作为一级领导,我有一个观点,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对干部还是要爱护的。推一推,还是拉一拉,结果是不一样的。就是犯了错误,还是要挽救嘛。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说呢?”
呼天成说:“叫我说,地依然还是要种的。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庄稼了?”
李相义说:“是啊是啊。人嘛,干工作,闲言碎语总会有的。况且,也没有多大问题嘛。有些事情,查了,就有问题,不查,也就不是问题了,这就看如何对待了。老呼,对国庆的事,你的看法呢?”
呼天成说:“一句话,实事求是。我刚才说了,组织上的事,组织上自会慎重处理的。他若不争气,谁也救不了他。”
李相义说:“国庆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也问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嘛。市场经济,出一点偏差也在所难免。班子里有些矛盾,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动不动就告状,我也是很反感的。我的意思呢,把他交给你,让他先回来休息一段,而后再……你说呢?”
呼天成说:“这不合适吧?”
李相义说:“咋不合适?你是老同志,带一带嘛。就这样定了。”
呼天成说:“你这是难为我呀。”
临走时,李相义让秘书拿出了那沓报纸,李相义说:“老呼,这些报纸上登了一些批评文章,对许田的工作很有帮助,你看看吧。”呼天成说:“报上的东西,不可 不信,也不可全信。”李相义含蓄地说:“有道理,有道理。老呼啊,如有可能,还请你帮着做些工作呀。”而后,他就上了车,车刚启动,李相义又摇下车玻璃, 说:“还有一个偏方,旧报纸烤红薯,治心墨。”
呼天成接着说:“梅豆花打荷包蛋,治白带。”
李相义笑了笑,车窗慢慢合上了。
一个炸雷
呼国庆跪在了那座茅屋的门前。
没人要他跪,是他自己要跪的。
市里审查了他一个多月。突然之间,审查取消了,他被放出来了。他知道,在关键时刻,是呼伯又一次救了他。
在这件事上,应该说,呼天成与李相义是做了“交易”的,这是一笔无法言说的交易。就在李相义从呼家堡走后,呼天成就给省城打了电话。紧接着,省报不再发表 批评许田的文章了,省行也不再紧着追查贷款的事了。还有,对许田的调查也就此打住……这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许田,李相义说话是算数的。是他亲自找呼国 庆谈了话,而后又亲自派车,把呼国庆送到了呼家堡。
一踏进呼家堡,呼国庆什么也没有说,就在那座茅屋前跪下了。
天真蓝哪!呼国庆觉得眼皮上像是爬着一片虱子,很痒。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终于又看到阳光了。阳光很曝,眼前闪着一片光雨,那光雨像碎钉一样,泻在他的头上脸上,十分刺目。他又赶忙把眼闭上,久久地,才又缓缓地睁开。他心里说,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整整审查了他一个多月,他总算又尝到自由的滋味了。自由,是多么可贵呀!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把世上的事物全都想遍了。他发现,在平原,人是多么脆弱, 简直是不堪一击。一切像在梦中一样,他的人生,真有点像“鬼打墙”,走着走着,却又走回来了……有段时间,他甚至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当年那种锐气了。只有 一条,是他牢牢把握的最后防线,那就是不说,什么也不能说。
当他跨出那座小楼的时候,他的腿竟然有点发颤。在那一刻,他的心竟然说,快点快点。
当他跪下来时,他觉得他已无话可说……还说什么呢?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浑浊的咳嗽声。只见呼天成默默地站在了屋门口,看了他一眼,却又把身子扭过去了。
呼国庆终于说:“呼伯,我对不起您,我给您丢人了。”
呼天成背着身子,默默地说:“对不起我倒也罢了。你对不起这块土地。”
呼国庆默然不语,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呼天成叹了一口气,说:“国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是两次。为一个女人,你一犯再犯,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呼国庆一声不吭,他想,就让老人骂一顿吧。
呼天成又说:“你知道你为啥会犯同样的错误?”
呼国庆仍是不吭。
只见呼天成厉声说:“因为你没有信仰!”
呼国庆一惊,忙叫道:“呼伯……”
呼天成一摆手说:“你不用解释。我看,你还是回来吧,我得把信仰给你种上。”
呼天成沉默了很久之后,又说:“国庆啊,我本来是可以不管的。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弄出来吗?”
呼国庆心里一热,再次叫道:“呼伯……”
呼天成说:“也是为了这块土地呀。”接着,他问,“国庆,接受教训了吧?我要你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锅都是铁打的。”
呼国庆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呼天成慢声细语地说:“国庆啊,你是聪明人,可你的聪明没用到正经地方。你呀,真是可惜了!”
呼国庆一直低着头,静听老人的教诲。
不料,呼天成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话锋一转,有些悲凉地说:“孩子,你呼伯老了,老了呀。”
呼国庆心里一怔,忙抬起头,呼伯从没有这样叫过他,现在,他突然这样叫他,呼国庆竟陡然产生了一丝警觉:“呼伯,您……”
呼天成说:“我老了,腿都锈了,干不了几年了。”接着,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我考虑很久了,呼家堡缺个接班人哪……”
呼国庆忙说:“呼伯,在呼家堡,是没有人能取代您的。谁也取代不了您。”
呼天成又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这意思,时间不饶人哪。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呼国庆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老人……
呼天成却突然说:“这就是我保你出来的根本原因。”
呼国庆一愣,说:“我?”
呼天成说:“大材小用了?”
呼国庆忙说:“不是,不是。”
这时,呼天成说:“孩子,你知道你的电话是谁告诉小谢的吗?”
这次,呼国庆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老人。
呼天成说:“是我让根宝告诉她的。”
呼国庆呆呆地、张口结舌地说:“那、那……”
呼天成说:“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栽跟头。应该说,这是一次考验。我怕你再犯同样的错误,可你还是犯了。人年轻的时候,栽个一两个跟头,是好事。到了一定年龄,连犯错误的时间都没有了。”
呼天成接着说:“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看看我的腿……”说着,老人把裤腿掀起来,让呼国庆看了他那发黑发紫的双腿……接着说:“孩子,我得了绝症 了,活不了几天了。本来,我这腿四十多岁就要发作的,我一直坚持练功,可以说是多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
听了这话,呼国庆更是吃惊地望着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呼天成很严肃地说:“这是一块净地,也是一份事业,是我花了四十多年心血种下的。现在到处都在腐烂。外边的腐烂我们管不了。我只要你保住这一块净地,实话 对你说,用人的事,我一直不放心。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呼家堡的接班人。可考虑来考虑去,也只有你能撑起来。你是栽过跟头的。只要不再走斜,还是可用 的。我带你一年,以后,呼家堡就靠你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也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要你一生一世都植在这里,用你的身家性命保护好这块净地。当然,我也给 你说清楚,也有这样的可能,我也许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主意,取消你接班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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