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第4章(2)
女人也不像女人的性别转型期。
我藏好了她的宝贝,就顺便势坐在床边。我落坐的动作轻如鸿毛,生怕震动了她的
身体。我一边给她搔着痒,一边与她谈话。
林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大虎遇到麻烦,金大川狼子野心,陈小海神神鬼
鬼,陈珍珠包藏祸心,马叔与牛晋暗中取证,欲把大虎置之死地———遇到这么多烦心
事如何能痛快?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你挂在嘴边上的话。你是女中豪杰,巾帼
男儿,大风大浪都经过,决不会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在这种艰难时刻你尤其要爱护自己
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扯过一条被子披在肩上,背倚着床头坐定,泪眼婆娑地望着我。你说,我该怎么
办?是自杀还是自首?———林岚,你千万不能有这种糊涂念头。我记得你不止一次地
对别人说过:人,没事的时候,胆子一定要小;有事的时候,胆子一定要大!———人
往往是这样的,劝说别人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时一塌糊涂,———但是你不应该这样,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磨练的。你吃了很多别人没吃过的苦头,才赢
得了今天的荣耀,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抓到手里的东西,不能轻易放弃。还没到
山穷水尽的地步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是
我睡不着———红荔大酒店有上好的椰奶鱼翅盅,开车五分钟就到,吃上一碗热翅奶,
我估计你会睡得很香。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拉开衣柜,找出一套雪青色休闲服穿在身上,里边既不穿短裤
也不戴奶罩,光溜溜的身体在空荡荡的衣服里倒格外轻松。然后她赤脚蹬上了一双雪青
色的羊皮鞋子,用一根丝巾从后边束了头发,素着面,出了门,上了车。深夜的海风灌
满车也灌满了胸膛,城市安宁而神秘,寂寞的路灯照着水汪汪的大道,空气清新,植物
清苦的气息沁人肺腑,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陡然好转。
你提着手袋走进饭店。你以为会有人看你,但其实没有任何人看你。有的人走出饭
店大门,有的人进入饭店大门,人们目不斜视,谁也不愿多看谁一眼。你原本想在饭店
大堂里那几尊被众多屁股磨得光溜溜的皮沙发上坐一会儿,观察一下形势,但已有两个
人紧紧地搂抱着躺在皮沙发上。他们的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四条赤裸裸的长腿像炮
筒子一样胡抡着,分不清哪是男腿哪是女腿。总服务台后站着两个满面倦容的服务生,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就强打起精神坚挺一下,客人一出视野,马上就萎靡了。服务生身
后的墙上,挂着一片式样统一、时间各异的电子钟,向人们报告着几个世界著名大城市
的即时时间。
你沿着铺了红毡的楼梯走上二楼,听到楼梯旁边的舞厅里乐声震耳。轻蔑地往里一
瞥,看到几张惨白的脸和白得发蓝的衣服在旋转灯光下时隐时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
那里散发出来,让你联想到坟墓和殡仪馆。舞厅外边的走廊里,十几个腿上抹了闪光粉、
唇上涂了珠光膏的小姐趴在栏杆上。她们的腿在不停地抖动,嘴巴在不停地咀嚼、吐泡,
黏黏腻腻,咕咕唧唧,好像一堆挤在一起闪闪发光的银龙鱼。
你进了二楼的翅皇宫,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一个满面青灰的男服务生走过来,低
声下气地问:小姐想用点什么?你漫不经心地翻翻菜谱,说:一个椰奶鱼翅盅。服务生
鞠了一躬,说:请稍候。你点燃香烟,身体往下滑了滑,把僵直的颈项搁在椅背的顶端,
低垂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景。翅皇宫里满目红黄,迎面的照壁上嵌着金龙玉风,龙
凤下供着红脸关公,香烟袅袅,红烛摇曳。偌大的餐厅里只坐着十几个散客。有几对看
起来亲密无间、疲乏之极的男女,其余的都是像你一样的独身客。独身客不论男女,都
是神情冷漠,不肯用正眼看人。你用眼角瞥了瞥那几对男女,悄悄地问我:嗨,你能告
诉我,他们是什么关系吗?我用脚尖在桌子下轻轻地碰了一下你的脚尖,低声道:你是
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装糊涂?你满脸正经地说:我真的搞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轻易
不到这种地方来,即便来,也是青天白日、前呼后拥的,哪能见到这种景象?我说:你
既然真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你也可以想到,在这种时候,谁家的夫妻还会到
这种地方吃饭?你说:那就是情人了?我说:情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这个时间到这种地
方来的,要么是男人和鸡;要么是女人与鸭。你突然兴趣盎然地将身探过来,低声问:
你能给我指点一下吗?哪对是女人和鸭,哪对又是男人与鸡?我说:这还用我指点?您
认真观察一下,就明白了。
她果然用眼角把餐厅里的几对男女扫了几遍,说:我的确看不出来。我说:你就伪
装纯洁吧。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商业秘密,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不就行了,让我多动那些
脑子干什么?我说:好好好,我告诉你。我用嘴巴噘了噘正在埋头喝汤的一对男女说:
这对是男人和小鸡。何以见得?她笑问我。我说:你一笑我就感到你在装糊涂耍弄我。
她说:不敢不敢,我的确是不明白。我说:不就是落个班门弄斧吗?我告诉你,鸡都是
比较年轻的,而且都是浓装艳抹的,另外她们的穿着也有行业特点。譬如说:皮短裙、
毛边牛仔超短裤,等等。当然,现在也有一批打扮得清纯无比的纯洁少女型小鸡———
这样的文化鸡多数在超大城市工作,进出的都是五星级饭店和高雅艺术殿堂。她们谈吐
不俗,情调高雅,跟她们在一起是要长学问的。咱们南江这种纯情鸡不多。她说:为什
么?我说:咱们南江基本上是个铜臭熏天的地方,纯情小鸡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我说:
但鸡毕竟是鸡,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子,老嫖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老嫖们的经验其实也
很简单,那就是:只要是鸡,就不会用正眼看人了。也就是说,只要是斜着眼睛用眼角
瞟人的女人,不管她穿着多么高雅,仪态多么万方,十有八九都是鸡。她低声对我说:
你这家伙,一定是个老嫖了?我说:看看,又来了,我不说吧,你非要我说,我一说,
一顶老嫖的帽子就戴到头上了。她说:开个玩笑,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我说:我怕
什么?我一点也不怕,咱们俩如影随形,性命相关,我怕什么?她说:知道你啥也不怕,
因为你是个道德高尚的好人。快告诉我,哪些又是鸭子和女人?我悄声说:呶,你对面
那一对,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富婆鸭。她问:鸭子又有什么特征呢?我说:鸭子都是年青
健美的小伙子,他们的头发上都用了很多保湿摩丝,而且额前总有一撮毛支隆着,就像
小公鸡似的。另外他们都喜欢穿单件头西装上衣,一般的是浅色西装上衣深色老板裤子,
也有穿名牌休闲运动服的。与他们在一起的女人,都是很成熟的中年女性,有风度,有
气质,当然也有钱。养鸭子比养鸡可是费钱多多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人类也已经堕落到了这种程度。
你已经无暇听我的噜苏,对面的女人和她的鸭子吸引了你的目光。那只小鸭真可爱,
面皮白晰,浑身茸毛,眼睛不大但漆黑发亮,好像两颗黑色的云子。尤其可爱的是那两
只耳朵,又白又厚又大,充满了感情色彩,让人产生把它们噙在嘴里的欲望。养鸭的女
人也不错,高颧凸眼,白牙黑唇,下巴丰满,身穿一袭黑色长裙,胸前膨胀着一对大乳,
乳沟深得能塞进去一根黄瓜,脖子上挂着一条黄灿灿的金链子,耳朵上吊着两个金黄色
的小辣椒。你对她的装束不屑地摇摇头。她不会穿衣服,你低声地嘟哝着。你看到她盛
了一勺鱼翅汤,递到小鸭子嘴边,目光里充满爱怜,很像小鸭子的娘,或是姐,又都不
像。那只小鸭子对鱼翅汤好像很不感兴趣,嘴巴歪来歪去地躲避着,但也不是真的躲避。
女人娇嗔着,黑乎乎的眼里甩出一个媚情波,嘴巴里同时说:听话!乖乖虎。这男孩是
属虎的呢还是名字叫虎?你想着,看到女人硬把那勺汤喂进了鸭子嘴里。鸭子吧嗒吧嗒
小嘴将汤咽了,呱呱呱呱。
我踢了踢你的脚尖,对你眨眨眼,悄声问:看到了吧?就这样。
你若有所思地说:真可怜。
我问:什么可怜?
你神思恍惚地说:没什么,我没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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