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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

荆劭回过头,“谢小姐,我们可能有点疏忽,用错了药,现在有过敏的反应。先不用担心,立刻就帮你注射脱敏剂,万一出现问题,我们可以赔偿。”

他居然没有推卸责任。晚潮不禁心虚,是她马马虎虎捅出乱子,怎么可以赖在他头上,让人家背这个黑锅?还说什么赔偿,她哪敢出声。

荆劭从竹青手里接过针管,在晚潮手上搽了碘酒,晚潮低下头,不经意看见他右手手背上,一道浮凸的疤痕,纵深而长,像刀疤,从食指指节下斜着贯穿过来,可见当初伤得不轻。

他的手修长稳定,这道伤疤显得格外触目而突兀。

“你的手……”晚潮忍不住一时好奇。

荆劭的脸色一沉。又来了。她是第一万个问他手上这道疤的人,可是每当被人问起,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一道刀疤,一个耻辱的十字架。

竹青轻轻取过药纱,重新帮晚潮换药包扎,思甜悄悄瞥一眼沉默的荆劭,欲言又止。一时间,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晚潮听不见荆劭的回答,只觉纱布一层一层蒙上来,眼前又是一片黑。

“现在好些了没有?”竹青轻声问道。

“已经不那么痒了。”晚潮回答,其实还是痒,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难以忍受,“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竹青有点为难,“我怕过敏反应还会发作,你一个人住,这两天都是危险期,万一有什么状况……”

“那我留下来好了。”晚潮提议,她是巴不得留在这里呢,就算没再有什么过敏反应,每隔四个小时换一次药,也够折腾的了,这样蒙着眼摸黑走回去,只怕天都亮了还没找到家门口。

“可是我们十点半就下班了。”说话的是思甜。“思甜,现在是咱们的错,怎么能撒手不管?”竹青拉了拉思甜的衣角。

晚潮心念一动——反正误会都已经发生了,可不是她故意的,大好机会摆在那里等着她利用,要是这个时候还不放聪明一点,就真是太浪费了。

“荆医生。”她清了清喉咙,“刚才好像你说过,这种情况是应该赔偿我的,是吧。”

荆劭眉梢一抬,“你的医药费都可以免掉。”

“我不是这个意思。”晚潮露在纱布外面的只有一个翘翘的鼻尖和没消肿的唇瓣。她小小一颗白牙咬了咬嘴唇,“失误总是在所难免的嘛,我可不是耍无赖,讹诈你,医药费是不会欠你的;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看到了,我眼睛现在不方便,只要……我留在这里,一直到不需要再换药为止,就可以了。”

荆劭失笑,什么,这还不算讹诈?她知不知道现在去医院换一次药,什么价钱?更何况这里十点半就关门,她留下,他怎么办?

“我要是说不行呢?”

“那就只好算啦,我就这样回去,万一路上被车撞到,也只好自认倒霉,不然怎么办?谁叫我自己不长眼睛,找到这么一家见死不救的诊所来。”

“荆。”竹青把荆劭拉过一边,“你这什么态度?”“那照你说的,把她留在这里?谁会加班照顾她,你还是思甜?”

“诊所可不是我们的。”思甜在旁边插嘴,“不是我说你,荆,我们几个里面就数你住得最近,这种时候我跟竹青可帮不了你了。”

“你要我——把她带回家?”荆劭总算反应过来,“我一个大男人——”

“可是你给人家用错了药。”竹青打断他,“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很伤诊所声誉的,到时候没有人敢上门,大家都跟着你去讨饭啊?”

荆劭语塞。

“就这么决定了。”思甜拍拍他,就知道荆劭这种人,不逼他是不行的。这只特大号的烫手山芋,除了他,还有谁接得下来?

荆劭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晚潮,她正翘着一颗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期待他的答案。叹口气,他头都大了一圈,“那你,先去我那里待一晚上。”

好歹等过敏反应的危险期过了再说。

晚潮情不自禁用手在胸口划了个小小的十字,主啊原谅她吧,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达到目的。

荆劭蹙起眉,不知道怎么的,会不会是他太多心,怎么总有一种踩了套的错觉?

“你住得这么近?”

十点半,诊所挂牌停业,晚潮跟在荆劭身后回去。才穿过一条街,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荆劭只应了一声:“嗯。”多一个人跟在后面,真觉得别扭,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他阴差阳错用错了药。

晚潮可以想象他板着一张脸的样子。这个人,啧,真是不上道,她是他的病人啊,又没欠他钱,他那什么脸色。

“几楼?”晚潮两只手在前面小心地摸索。脚底下一绊,差点栽个跟斗。

冷不防地,他伸手一把把她拉到身边,“要关电梯了。”

晚潮没提防,“咚”的一声撞上他肩膀,顺手揽住他一边手臂,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把我落下了呢。”

“喂!”荆劭慌忙拉下她的手,电梯里虽说没别人,可到底他也是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样跟她勾肩搭背。

“真小气。”晚潮扁了扁嘴,“你到底住几层?”

“十一层,到了。”他按住电梯,让她先出去,“这里往右拐,行了,就这里。”

晚潮听见他翻钥匙,开门,打开灯,虽然脸上蒙着纱布,可好像还能感觉到灯光隐约透进来。呵——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地坐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摸了摸,是木地板。

不是她诉苦,今天真是累坏了,兼且惊吓不小。几乎想就这样在地板上躺下来,先昏睡十二个钟头再说。

“你……”荆劭伸手拖她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女人,随便就在地上坐?”

“不然怎么办?霸占你的床?”晚潮嬉皮笑脸地跟他开玩笑,这个男人真死板得很,不挑逗他几句,心里好像不舒服。

“我有客房。”荆劭硬邦邦地答,“不过很久没收拾了,床单要重新换过。”

“哦——”晚潮拖长了声音,状似失望,“那就先将就一下吧。”

荆劭的眉头打了个结,要忍耐,好男不与女斗。更何况她总算是个病人,“那边有沙发。”他一指沙发,也不管她看得见看不见,径自脱掉外套,走到冰箱前面,“喝不喝水?有可乐跟咖啡。”

“不要。我不喝咖啡因的东西。”晚潮摸索着走到沙发旁边,直接倒了进去,“好、软、啊……还有抱枕!”

舒服地伸个大懒腰,左右滚了滚,看不见沙发的颜色,可是这么宽大舒适,触手是厚实的灯芯绒,她猜是浅棕色,不然就是松绿色,总之,像秋天原野里那种颜色就对了。

荆劭灌了一大口冰咖啡,看着她像只猫似的在大沙发上滚来滚去伸懒腰,打呵欠,不知道是匪夷所思还是无可奈何,真要命,这到底是他的家,还是她的?为什么看上去,她好像比他还要自在还要享受。

“真不想起来了。”晚潮心满意足地叹口气,“我不用去客房,就在这沙发上睡就好。”

“不行。”荆劭坚决反对,他半夜起来喝水,去厕所,洗澡,都要穿过客厅,难道要她在这里欣赏他的半裸体秀?

“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晚潮说得十分无辜。“很快就可以拆纱布了。”荆劭不为所动。

“那么下次包纱布,在眼睛的位置剪出两个洞来,不就好了?”她突发奇想,“这样一来我至少可以生活自理。”

“随便你。”荆劭不理会她,径自去浴室洗澡。

打开莲蓬头,哗啦哗啦的水声里,隐约听见她在外面自得其乐地唱着歌:“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声音酥脆清甜,快活无边,就好像刚才在诊所雪雪呼痛的那一个,根本不是她。荆劭疑惑地侧耳倾听,除了在KTV,他已经有N年之久没有听过一个真人在唱歌了。最后一次,应该是在医科毕业那年,送行会上,一群人喝醉了高唱国歌,呵呵,这辈子他惟一能不忘词不跑调地唱完的,怕是只有国歌了。

水从荆劭脸上流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一直在微笑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印象里,他的表情肌似乎已经萎缩很久了。自从钟采走了以后……烦躁。荆劭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莫名烦躁。钟采钟采,他就没见过比自己更没出息的男人,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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