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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专门修复深层伤疤的一种手术,改变伤口深层肌肉的受力方向,可以不用植皮,改善皮肤的愈合状况。”竹青说,“不过我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这种手术虽然不大,可是十分的精细,而且不容许有丝毫的瑕疵,想要做得完美,难度仅次于一台脑科手术。”

“是啊,好像能做这种手术的医院也没几家。又那么费劲,又不像切肿瘤换心脏那么赚钱……”思甜也附和。

“那不就是没希望了?”晚潮不禁泄气。

思甜随口说了一句:“如果荆劭的手没有受伤,他一定能修复你的脸。”

“真是废话,如果荆的手没有受伤,他怎么会跑来这里开诊所,又怎么会遇见晚潮?”竹青嘲笑她,“你就不能提一点有价值的建议?”

晚潮却一时无语,心里一动。

思甜说得没错,假如荆劭的手没有受过伤……好吧,假设不成立,但就算受伤,也不是没可能复原吧?他给她换药的时候,那双手一直很稳定,到现在她还记得,他仿佛带有魔力的十指,如同春风拂面,让她炙痛的脸和慌张的心,都慢慢安宁下来。

甚至如果竹青那次没有提起,她都完全想不到,荆劭的手曾经受过严重的伤,严重到让他失去了再拿起手术刀的能力。

“喂。”思甜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晚潮抬起头,“思甜,你说荆劭的手,当初真的伤得那么厉害?过了两三年了,都还一点起色也没有?”

“我不知道。”思甜一怔,“这种事,我怎么敢提?反正他自从那次手术失败之后,就没再动过手术刀了。”

“我倒觉得这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信心出了问题。”竹青插了一句,“他是那种成名早没输过的人,一旦输一次,就没办法原谅自己。再说荆这个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责任感泛滥,他一直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的死,不是因为脑瘤而是因为他。”

“是啊,动手术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思甜也同意,“脑科手术尤其要紧,这一刀下去,立刻见生死,只要有一丝错,轻者残重者亡,谁敢大意。荆劭也不见得是手上的伤还没恢复,我觉得他是不肯再给自己犯错误的机会。”

“可是,怎么才能证明,他的手到底有没有复原呢?”晚潮不禁犯愁。

竹青推了她一下,“又不关你的事,你在这里长嘘短叹的干吗?如果荆劭他自己不肯,还有谁能证明他的手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她摇了摇头,“也难怪,谁有这个胆子,冒险躺到他手术刀底下去试一试。”

晚潮低下了头。是啊,又不关她的事,她在这里紧张什么。

或许并不是为了荆劭,是因为她自己的脸,她才希望他的手恢复如初。一定是这样。

可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的心忽然蠢蠢欲动,她就是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荆劭是可以回到从前的。只是,需要想个办法去证明……

“好啦,不要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思甜拍了一下桌子,“看你们两个,那什么表情?干吗,荆劭还好端端地在这里开诊所呢,不动刀就不动刀,咱们也不见得就会饿死了。来来,咱们别只顾着替他发愁,这才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一边说,一边拈起一块状元糕,送进嘴里,含混地边吃边说:“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反正也没办法弥补……唔……”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停住口。

“怎么啦,是不是吃太急,噎住了?”晚潮担心起来。

“不是……”思甜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只是太好吃了而已!”

“你啊。”竹青没好气地抱怨,“吓死人不赔命。”思甜喊冤:“我哪有?不信你自己尝一尝,真的很好吃,有点粘又不太粘;有点甜又不太甜;很软又很有韧劲的感觉,还带着一点松子和桂花蜜的清香味……”

“是吗?”竹青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也伸手拿了一块糕,“我来尝一尝。”

晚潮还在那里琢磨刚才说到的话题。

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医生,一进医院,自己就好像变成一个病例、一具标本,医生都有着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道,职业化的语气,职业化的冷淡,跟那些冰凉的医用器械一样,不带一丝感情。

但是荆劭,他却是一个例外。他暴躁也好不耐烦也好,就算情绪再怎么恶劣,只要他的手触到了病人的伤口,立刻就变得不一样。

那是一种绝对的投入,绝对的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她喜欢看他那一刻的神情,真的,仿佛他的脸,也因为认真到极致,而隐约生出一种生动的光辉。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当年在中心医院脑外科,那明亮辉煌的手术台上,他指挥若定的风采。

“这一块是我的,你还没吃完不许抢啊!”旁边的思甜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糕抢到手里,十分得意,“看什么看,谁叫你吃东西还那么斯文。”竹青吃得慢,抢不过思甜,只得恨恨地瞪她一眼,“还说什么讲义气,到这种时候就靠不住了。”

她们两个吵吵嚷嚷的,打断了晚潮的想入非非,这才一回头,赫然看见盘子里已经空无一物!

“喂!”晚潮瞠大眼,不敢置信,她明明做了三人份的,才不过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怎么连个渣也没剩?!

“荆要是回来看见,我们一点都没留给他,那咱们两个就要挨骂了。”思甜一边吃,一边往门外看,“晚潮,你不准告诉他啊。”

晚潮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响起荆劭的脚步声,“糟啦糟啦!”思甜慌忙把手里最后一块状元糕塞进嘴巴里,努力咽下去,可偏偏又噎着了,面红耳赤。

荆劭推门进来,看见晚潮,先一怔,“你怎么来了?”

“我……”晚潮心虚地看了思甜一眼,“我来看看竹青和思甜,没有别的事。”

竹青“扑哧”一笑,“算啦,还帮思甜打什么掩护,人家晚潮是特地来送点心给你,结果被思甜这馋丫头都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不是不是!”晚潮的头摇得好像颗泼浪鼓,“本来就是给你们的,谁……谁会特地跑来送点心给他!”

“咦,都脸红啦?”竹青捏了捏她蓦然烧红的小脸,随便开句玩笑,她怎么就急了。

“李思甜,今天你留下,加班两个钟头。”荆劭看了一眼桌上空荡荡的盘子,面无表情地宣布。

“咳!”思甜本来就噎着了,这下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不、不用了吧,一块糕而已……”

“荆劭。”晚潮把他拉过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这给你,不用这么小气吧,人家才多吃你一小块点心。”

“这什么东西?”荆劭疑惑,他要思甜加班,那是因为下午有人约诊,他总得留个人帮忙吧?跟她偷吃一块点心有什么关系!

“是我珍藏版的凤梨酥。”晚潮把手里的纸包塞进他的外套口袋,“不准再跟思甜找别扭了啊。”

“我哪有……”

荆劭还想要分辩,她已经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但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她明白什么?荆劭差点吐血,他真的是因为有事才叫思甜加班,他完全不是因为跟思甜抢点心,到底她明不明白?

“我走了。”晚潮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开心地收好她的手编小藤篮,幸好她还留了一个凤梨酥,不然,岂不是要看着荆劭跟思甜一场火并?

荆劭叫她一声:“喂……”,却看见她摆出一个V字手势,一溜烟地跑出门。门外午后的阳光,照在明净的玻璃上,映着她蓝色毛衣的背影一闪而过,好像一尾小鱼,倏地滑进了水波里。

那么的快乐无忧。

如果不是她脸上斑驳的烫伤,她的笑,一定美丽灿烂,一如暖春的花开。

荆劭的手伸进外套口袋,触到刚才她硬塞给他的那团纸包。是还没有凉透的凤梨酥,带着微温,空气里依稀还留着她手上那一丝诱人的甜香。

这一刻,忽然心思动荡。

如果……如果他还是当初的荆劭,就算晚潮的脸伤得再严重,他也一定想办法,重现她飞扬的笑颜。

可是……荆劭哑然一笑,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星期四,晚潮做了一桌极其美味的糖醋敲排骨,清炒笋尖和凤梨猪脚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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