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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5)


  钟采哑然,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气氛?真亏她像个茶水小贩似的在这里分发零食。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站在生死攸关的手术室外面,倒像是周末进戏院去看电影。
  “早就想看看荆劭在中心医院的手术台上,是个什么样子了。”晚潮喃喃自语,踮起脚尖张望,呵,看到他了。虽然那围在手术台边的一圈人,都穿着绿色的手术袍,帽子口罩加上头镜,包得密不透风,但是荆劭的背影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身边的助手飞快地给他更换着手里的工具,手术刀、止血钳、微波钻……有人读仪器,有人换血浆,他是众人的中心和焦点。
  有部仪器的指示器忽然亮起了警灯,手术台两侧一阵小小的骚乱,荆劭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旁边立刻有人递给他一只透明管子,晚潮看见他把那根管子插下去不知哪里,有血浆被抽了起来,几秒钟的工夫,警示灯灭了下去。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手术如旧进行,荆劭的背影还是那么稳。
  晚潮听见四周一片屏住了呼吸的寂静,接着又是一阵嗡嗡的低语。钟采快要晕倒一样靠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摇了摇钟采的肩膀,“手术还没完,振作一点嘛。”
  “我撑不下去了……太紧张。”钟采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真是的……晚潮叹口气,本来是没什么的,可是看钟采这样,搞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了。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输赢倒是没所谓的事,反正大不了,荆劭还是回去开诊所,她只不过希望他明白,做医生是为了尽力救人,不是为了创造所谓的神话。
  可是想不到场面居然搞得这么大……这么多人目不转睛,而且投影屏上那一片血淋淋不敢目睹的场面……原来这手术真的很有难度!
  滴答,滴答,时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晚潮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酸得快断掉,医生这种工作简直就不是人做的,动辄一站十多个钟头,难道他们的腿都是铁打的?里面的荆劭,已经是汗湿重衣。晚潮不禁内疚,都是她多事,就算再炖多少盅佛跳墙给他,只怕也弥补不了她的罪过……
  很久之后,久到晚潮从头到脚都麻木了,总算听到“叮”的一声,红色的指示灯忽然灭了,钟采一把抓住晚潮的手,“结束了?!”
  她手心冰凉。
  “好像是。”晚潮的心也吊在半空里,看见荆劭走出手术室,靠在墙上,助手们开始忙碌地进行收尾工作。
  钟采喃喃自语:“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一个人走出来,这样靠在那里……”
  “不要这么乌鸦嘴。”晚潮紧张地打断了她,又失败了?!罗兆佳是死了,残了,还是变成植物人?“我们过去看一看。”
  钟采摇摇头,“我害怕。”她再也没勇气去面对死亡的消息。
  “那么,你等我消息。”晚潮勉强朝她微笑,比出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不知道是为了给钟采打气,还是给自己。
  她轻轻走出隔离室,走到荆劭身边,脚步轻得不能再轻,就算练过凌波微步踏雪无痕,也不过如此。没敢说话,连他的脸色也看不清,只觉得好像十分苍白。
  隔了半晌,荆劭总算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他的脸色,真的很差!晚潮心里“咯噔”一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的额头,触手都是一层冰冷的汗。
  荆劭拉下她的手,“这回又中了你的套。你说那些话,都是激我的吧。”
  “呵呵。”晚潮干笑了两声,他怎么忽然聪明起来了,“其实,我是好意才这样,罗兆佳能救得了当然是好,救不了也没关系,反正已经尽力了。”
  荆劭没吭声,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我就说嘛,医生治病归治病,可是生死这种事,还是老天说了算。”晚潮担心地嗫嚅,“这种事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大不了,支票退还钟采就是了。”
  不应该拿的钱还是不要拿的好。
  “晚潮。”荆劭听不清她在旁边自说自话地念叨着什么东西,只好打断她,“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
  “啊?”晚潮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要他做的事?她没有要他做什么啊!不过就是叫他来救罗兆佳嘛……
  荆劭伸手摸向口袋,习惯性地想要找烟,却摸到身上的手术袍,这才想起,这里是禁烟区。
  “你是说——”晚潮突然一把揪起他的领口,整个小脸焕发着激动的光彩,“你是说手术根本没问题吗?”
  荆劭吓得赶紧看周围有没有人。
  隔离室里,隔着透明玻璃,黑压压一群人正在傻眼地看着这边。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手术有问题?”他尴尬地拉下晚潮的手,“商量一下,下回可不可以给点面子,不要在公众场合揪着我的领口问话!”
  “那你一脸垂头丧气的死样子!”晚潮开心地一掌拍下来,“你吓得我差点心脏病……”
  “罗兆佳死活关你什么事?”荆劭想不出她跟着紧张个什么劲?
  晚潮翻了一个白眼。荆劭这白痴,居然问出这种蠢话,罗兆佳当然不关她的事,什么输赢成败都不关她的事,她在乎的,只不过是他的感觉而已!
  “我不过是担心那张七位数的支票!”晚潮嘴硬地分辩,“如果没有我的鼓励,你根本没可能来做这个手术,也根本没可能赚到这笔钱是不是?所以我们至少应该二一添作五,平均分配……”说着说着,忽然有点扯不下去,因为荆劭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她还真是能说啊……荆劭看着她忙碌地唠叨。
  其实他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担心。晚潮根本不在乎输赢,她担心的只是,万一失败,他输不起。
  可是晚潮还不懂,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荆劭。他还记得当初,她指着他的鼻子,气势汹汹地对他说:“你体会过一个当病人的感觉吗?他们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又一个标本吗?别人说什么根本不重要,问题是你到底有没有尽你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你的病人!你尽力了吗荆劭,你没有!要是每个当医生的都跟你一样,死个人就洗手不干,这天底下生了病的人还去指望谁?”
  输赢无所谓,尽力最重要。
  晚潮推推他,“你看什么看?我脸上开出花来了?我警告你荆劭,下次不准再摆出这种脸色出来了,还以为你手术刀底下又出一条人命。”
  “我哪敢摆脸色给你看?”荆劭被冤枉了,摆脸色?他哪敢?!这阵子已经被她修理得不成人形了。自从晚潮开那什么佛跳墙,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只要听见谢晚潮这三个字,他就条件反射立正站好,还哪来的包天狗胆,跟她摆脸色!
  他不过就是累,而且实在胃痛。换她一整天没吃饭,再站上一整夜试试!
  晚潮上辈子一定就是他的克星。
  “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晚潮伸手扳过他的脸,仔细审视,“印堂发黑,唉,都不帅了。好在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她得意地笑了笑,把怀里抱着的大号保温杯塞给他,“包你一喝下去,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什么?”荆劭怀疑地打开盖子,“十全大补汤?”她没去卖狗皮膏药真是可惜了。
  盖子一揭开,温暖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佛跳墙!这居然是一盅佛跳墙!
  “上次专门炖的那罐佛跳墙,你都没尝过,好在材料都还有剩,扔掉太可惜了。”晚潮叹口气,十分遗憾,“时间又那么赶,根本来不及炖够火候,味道一定差很多……”
  荆劭看着她,说不出话。
  从开始,到现在,从那盘深夜里的火腿蛋炒饭,到她塞进他口袋的凤梨酥,从露台上她煮的鸡汤银丝面,到现在保温杯里的佛跳墙,每一刻的温暖,每一刻的感触,都突然兜上心头来。
  他爱上的是她千变的美味,还是她倾注在其中的一点一滴的心意?
  “晚潮。”他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就要对着她的额头吻下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咳咳!”
  他回头,却吓了一跳,后面这么一群人!几乎没把走廊都塞满了。他们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为什么他居然半点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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