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进了他的办公室,傅宪明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转身去拿药箱。程欢四处打量了一眼,果然不愧是大信的当家,办公室这么豪阔。她坐着的这套沙发,是简洁的白色,而且一尘不染,在办公室里用这样的沙发,太奢侈了。
「在看什么?」傅宪明回来,手里一个小小的药箱,他在程欢身边蹲下来,拿出药棉和正红花油,「用红花油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唉,你做什么?」程欢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傅宪明已经在脱她的靴子。
「不要说话。」傅宪明绷着脸,她乱动什么?上个药而已。
程欢果然闭上嘴。眼睁睁看着他拉开小羊皮靴子的拉链,脱下来,接着又开始脱她的袜子。
「带蝴蝶结的小白袜。」他居然嘲笑她,「妳多大了?」
程欢气结,差一点把他踹出去。
「都肿成这个样子了。」傅宪明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小心翼翼握着她的脚踝,「疼不疼?」
程欢给他一个白眼。都肿成猪蹄一样了,怎么会不疼啊?
傅宪明轻轻用手指在青肿的地方摸了摸,自言自语:「妳就这样一路走回来的?笨蛋。」
程欢觉得肿痛的地方突然有温暖轻轻触过,一阵酥麻,沿着脚踝和小腿突然窜上来。
「擦药就擦药,别乱动啊。」她突然翻脸,用力把脚缩回来,有点恼羞成怒。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傅宪明抬头看着她,眉头微蹙。程欢不敢看他,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天啊,话一出口就后悔,到底怎么了,突然发起脾气来?人家是她上司的上司,现在纡尊降贵地亲自伺候她擦药,她干吗这么火爆?
不知道这么沉寂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小会儿,可是程欢觉得时间快要凝固了。
半晌,才听见傅宪明的声音:「妳——害羞啊?」他深深看着她,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程欢僵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下来,真被他打败了,他怎么都不生气,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本来已经做好翻脸的准备,可是,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沙发里。
脚踝上凉凉的,傅宪明在给她擦药,一只手握着她脚踝,一只手拿药棉。他不再说话,专注得好像心无旁骛。他的衬衫袖口有一枚白金十字袖扣,样子很别致。她盯着那袖扣,不敢动,不敢深呼吸,背后渐渐渗出汗来——啊,怎么这样紧张。
「好了。」傅宪明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他也觉得热吗?
「谢谢你。」程欢说,这次是由衷的。
「我送你去医院。」他站起身,「我看不是擦药油就管用的,青肿得那么厉害,会不会是关节韧带受伤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程欢本能地拒绝,「你那么忙。」
「我说了算。」他不理会她,径自取了外套和车钥匙,「走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都黑了,而且还下起雨来。
程欢站在医院门口,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好的又下雨。明天一定叫不到车。」
她的脚已经缠上了绷带,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右边身子倚在傅宪明身上。真被他这乌鸦口说中了,原来医生说她的关节真的有挫伤,已经有积液了,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
「明天在家休息,我帮你跟锦唐请假。」傅宪明扶着她站到柱子旁边,「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开车。」
他没带伞,冒着雨匆匆往停车场那边去,程欢看着他背影,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有不知名的惆怅淡淡弥漫。
如果他不是大信的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傅宪明,该有多么好。
现在接受他的帮忙和照顾,她觉得汗颜。
雨越下越大,车窗玻璃上哗哗地往下流着雨水。一路上,程欢一直沉默着。傅宪明开了音乐,不知道是哪一个频道,播着有点沙哑的老歌,「无所谓,谁会爱上谁……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是与非,再不说我不后悔,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沉闷,傅宪明偶尔转过脸来看她,总以为程欢是不是睡着了。可是没有,她默默倚着车窗,脸色有点苍白有点累,还有一种遥远的冷淡。
不是第一次了,他觉得程欢有心事。
「到了。」车子慢慢滑进程欢楼下的窄路,傅宪明提醒她。
「哦。」程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但是,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砰」的一声,把车门重新带上。
程欢一惊,回过头来,他怎么了?
「雨太大了。」傅宪明一笑,看着她,「我送妳上去。」他的笑,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动。
程欢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车门的把手。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面对咫尺之外他的脸,她喉头紧张得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宪明在那边下了车,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蒙在她的头顶上。「已经都湿了,也总比没有得好。」他说,「住几楼?」
「三楼,我自己可以……啊!」程欢来不及说完,身子一轻,已经被他从座位上拦腰抱起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慌了手脚。
「不要闹,会淋着雨。」傅宪明制止她的挣扎,「妳这样,怎么上楼梯?」
程欢不敢再动,因为一动,他抱得更紧。
楼梯上的感应灯早就坏了,物业公司一直没有派人来修理。四周一片漆黑,程欢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的衬衫被雨淋透了,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可是隔着这层衬衫,就是他温暖的胸膛。
扑通,扑通。又急又响,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程欢已经分不出来。外面哗哗的雨声,清晰又遥远,她再一次闻见他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好像还可以闻见他身上留着一点剃须水的味道,很好闻,可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妳——妳用什么香水?」他在黑暗里轻轻问,声音有点不稳。
「我?」程欢一头雾,「我不用香水。」
傅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他的错觉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如同白色的花香,现在抱她在怀里,柔软纤细,带着一点雨丝的沁凉,那种香气又好像渺渺淡淡在身边荡漾,纯净,幽静,迷离。
「你说的,是我衣服上的味道吧。」程欢彷佛轻轻笑了,「我在衣柜里挂了干的花袋。」
「一定是白色的。」傅宪明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突然希望这楼梯长一点,再长一点。
「对。」程欢不禁诧异,他猜对了。那是白色茶花和风干的栀子花。
傅宪明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下来,「是这一层吧?」
程欢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只脚落地,倚着门,「我到了。」欲言又止,要不要开门让他进去?要是按道理,他送她回来,身上又淋得这么湿,无论如何,至少也该给他一条毛巾和一杯热茶。但是,此时此刻,好像有暗流在两个人中间汹涌起伏,躲都没处躲,怎么可以让他进来?
傅宪明撑着门,把她圈在从他的胸口到门的狭小空间里。
他不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程欢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慢慢向她俯低过来。她背后紧紧抵着门,退无可退。
突然之间,意乱情迷。陌生的慌恐和莫名的期待,毫无防备,情潮一层压一层地漫上岸。
程欢屏住呼吸,她的手完全不听使唤,着了魔似的慢慢抬起,触到他的肩膀。
「啪!」寂静和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并不大,可是已经足够让两个人震了一震。
是什么掉了?!程欢反弹似的转过脸,虚脱地靠着门,是钥匙,是她手里的钥匙掉了。
「你的钥匙。」沉默了片刻,傅宪明俯下身,从地上捡起她的一大串钥匙,递给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吻上她的唇。出奇的渴望,出奇的震动,彷佛有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吸引他。可是,是他不应该,趁她受了伤,趁她无力拒绝,趁她孤单脆弱的时候,卑鄙地打算据她为己有。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好像很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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