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只要,只要现在能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她什么都愿意放弃。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物有点熟悉,程欢停下来,环顾四周,原来都走到这里来了,前面就是新闻大厦,过去几十米,就是她以前租住的那间小公寓。路口的冰店,已经关门了,只有霓虹招牌还在一闪一闪。
程欢脸上浮起一个苦涩的微笑,想起当初,被乔瑄泼了一身酒的那个晚上,傅宪明送她回家,就在这个路口停下车,走进这家冰店,给她买了一只蛋筒冰淇淋。她还记得那种柔腻的粉红色,甜蜜的草莓味道,记得他笑着说「这是奖励你的」。
那支冰淇淋的甜蜜,好像从舌尖一直到心底,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那是心动的滋味。
慢慢沿着冰店旁边的小巷子拐个弯,程欢往自己以前住过的那幢公寓走去,身不由己,两条腿不听使唤,突然想要重温一遍熟悉的景物。
那个她扭伤了脚,下雨的夜里,他抱着她走过的楼梯;那个他开车过来接她上班的早晨,曾经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的窄巷……无限温柔,无限心酸。
程欢抬起头,曾经属于她的那扇窗子,正是漆黑一片,大概一直没有人再住过。
忽然,她有点怔忡地停下脚,前面的路灯下面,有个人靠着灯柱站在那里。虽然是背对着她,可是,她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扑通,扑通,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好像就要蹦出喉咙口。
那么熟悉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不认得,刚才一剎那的怔忡,只不过是不敢置信。
「傅宪明。」她轻轻说了三个字,可是,喉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来。找了他一整天,鞋子都快磨破了,原来,他在这里。
路灯的光,和他寂寥的背影,渐渐在她眼里变成模糊的一片,程欢虚脱地靠着墙,心如刀割。都搬走这么久了,他只怕不是第一次来吧。这么深的夜,他自己一个人,连车都没开,到这种地方做什么?难道他身边那么多朋友,没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说话?
突然想起,那次司机绕错了路,把车开到大信建设门前,她在路边仰望着27层上那排窗口的心情--见他已经是奢望,那么,看一眼他的窗口,也是好的。
「小姐,都几点了,还站这里做什么?」有人从她身后经过,疑惑地审视她。
程欢回过神来,本能地想要躲到暗影里,可是,那个人的大嗓门已经惊动了傅宪明,他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这边很暗,他没看清楚,只是扫了一眼,就转回头。程欢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可是,还没等她松口气,傅宪明突然蓦地转身,程欢猝不及防,跟他正好打个照面。路灯的光淡淡洒下来,隔了十几步,两个人都呆在那里。
沉默了片刻,傅宪明终于慢慢朝她走过来。
程欢手足无措,看着他越走越近,紧张得无法呼吸。不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吗?现在就是好机会,开口啊程欢,怎么像个傻瓜一样只会站着!
「我--我是随便走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居然是这么口是心非。为什么不敢说实话,她是千辛万苦遍寻不获,才走到这里来的。
他在她面前站住,不说话地看着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前的脸孔,他的眼神移不开。程欢的样子很狼狈,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写满疲惫,简直有点风尘仆仆。可是她说,只是随便走走?随便就走成这个样子?
程欢偷偷喘了一口气,却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愕然抬起头,「你喝过酒?」
「只喝了一点。」他语气淡淡的,程欢知道他没说实话,只喝一点,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酒气。
「妳的手,已经没事了吗?」他的声音里,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哦……」程欢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上次酒会,她被酒杯碎片割伤的手,「都这么久了,早就没事了。」
夜色里,面对面站着,欲言又止。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沉默封在胸口,却又偏偏不舍得就这么走,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妳--」打破沉默的是傅宪明,「最近还好吧,换了工作,有没有不习惯?」
「还好。」程欢低下头。就算不习惯,也是她自己选的。
「跟着谢荣昌做事,自己要小心一点。」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太清楚谢荣昌的为人了,程欢在他身边,只怕早晚会吃亏。
「那你呢?」程欢脱口问出来,现在有问题的人,是他。
「我?」傅宪明笑了一下,「我还是老样子。」他不想再说下去,「很晚了,妳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帮你叫辆车,回去吧。」
「我想问你一件事。」程欢没动,如果她不问,关于辞职的事。他大概一个字也不会提起。
「问什么?」
「你递了辞呈,是不是?」程欢紧紧盯着他,「我已经知道了。」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他的声音很平静,「再说总是跟乔瑄斗个没完,也烦了。」
「可是我知道,你辞职跟乔瑄没关系。」程欢拆穿了他,「你是想帮我开脱责任吧。」
傅宪明蹙起眉,「不关妳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程欢突然激动起来,「我做错了事,代价应该我自己来付,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大信建设是你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提起你的名字,别人都会说成『大信傅宪明』。现在就这么放弃了,你知不知道,整个地产圈子都会看你的笑话,别人还以为你是丢了星河广场,输不起!」
傅宪明看着她激动地乱嚷,眼神却越来越温柔,程欢终于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不要以为你自己扛下这个责任,我就会感激你……」
没等她把话说完,傅宪明伸出手,轻轻把她的头揽进自己怀里。
程欢傻住了。
头靠在他肩上,那种温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心跳声,好像就在耳边。时光在这一秒突然倒流,刻骨铭心的过往,铺天盖地漫延而来。
「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妳有没有喜欢过我,也没关系。」她听见他的声音,「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
蓦然之间,程欢突然崩溃。
那些辛苦伪装的坚强和若无其事,那些言不由衷的口是心非,只在这一瞬间,就突然全盘瓦解。那么地渴望,那么地思念,那么地愧疚和心疼,那么地不舍,都一起热辣辣地袭上眼眶,离开他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爱得这么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要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该有多么好。要是她从来没有欺骗过他,没有利用过他,可以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他面前,该有多么好!
如果是这样,她就可以像乔瑞那样,站在他面前,说出一句我爱你。
可是,现在,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怎么还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我爱你,所以骗了你;我爱你,所以出卖你;我爱你,所以把你当成报复大信的筹码!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无颜以对。
「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她惟一能说出来的,就只有这一句。没错,她是用过卑鄙的手腕算计过他,可是还没有卑鄙到这个地步,要他来替自己背负责任。
「如果这么做,就只能让妳变成谢荣昌的替罪羊而已。」他放开了她,淡淡一笑,「我不是为了妳,只是不想便宜谢荣昌。」
「可是,不管为了谁,这么做,都不值得。」程欢退开一步,是吗,他说不是为了她?离开他的怀抱,突然觉得夜风的冷。
「我放弃大信,是因为自己倦了。所以想试试从头开始,把过去都抹掉,」他的声音很平静,「现在想想,被别人捧得那么高,所谓商界神话,所谓大信的顶梁柱,真可笑。程欢,我在妳眼里,也是一个笑话吧。所以,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程欢听见自己在问,可是心头的寒意,已经慢慢爬上来。
「忘掉我对妳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慢慢回头,不看她,「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程欢一呆,喉咙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他要--她从此忘掉他?!
「程欢,以前我说过,输了没关系,从头再来就是。可是这一回,我发现自己有点输不起了。」他好像笑了笑,「妳跟我之间,底牌早就掀开了,可是我一直不愿意认输。就好像坐上赌桌的人,手里哪怕只剩一个筹码,也会想翻本,输红了眼,就连裤子都会脱下来当掉。我还不想落到那种地步,所以……想要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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