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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著前面说: 
  “看到吗?那儿有一家咖啡馆,我们走进去,找个位子坐下来,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我们好好的研究一下,如何处理这两张奖券。” 
  她抬起睫毛,凝视著他,笑容从唇边隐去。 
  “这么复杂吗?”她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奖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把奖券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他迅速的伸出一只手来,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的盯著她,笑容也从他唇边隐去,他正经的、严肃的、低声的说:“这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语气,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的,她迎视著这对眸子,他脸上有种特殊的表情,是诚挚,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觉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溃。一种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温柔的情绪捉住了她。她和他对视著,好一会儿,她终于又笑了。扬扬眉毛,她故作轻松的说:“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公平的办法来处理这奖券!”他们走进了那家咖啡厅,这咖啡馆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作“雅叙”。里面装修得很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个个像火炬般的灯,桌上有一盏盏煤油灯,窗上垂著珠帘,室内的光线是柔和而幽暗的。他们选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馆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电子琴,孤独的高踞在一个台子上,没有人在弹。只有唱机里,在播放著“核桃钳组曲”。 
  叫了两杯咖啡,宛露望著对面的男人。 
  “好了,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吧!” 
  他靠在椅子里,对她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把两张爱国奖券摊在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笔,他在一张奖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她面前,她看过去,上面写著: 
  “孟樵电话号码:七七六八二二” 
  “孟樵?”她念著:“这是你的名字?” 
  “是的,你不能一辈子叫我一阵风。”他说,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这张是你的,中了奖,打电话给我。然后,你该在我的奖券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中了奖,也可以打电话给你。这样,无论我们谁中了奖,都可以对分,你说,是不是很公平?”她望著他,好一会儿,她忽然咬住嘴唇,无法自抑的笑了起来,说:“你需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他的浓眉微蹙了一下。 
  “足证我用心良苦。”他说。 
  她微笑著摇摇头,取过笔来,她很快的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把那奖券推给他。他接了过去,仔细的念了一遍,就郑重的把那奖券折迭起来,收进皮夹子里,宛露看著他,说: 
  “你是学生?还是毕业了?” 
  “毕业很多年了,我在做事。” 
  “你一定是一个工作很不努力的人。” 
  “为什么?”“今天不是星期天,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没有上班,却坐在咖啡馆中,和一个陌生的女孩一起喝咖啡。” 
  他微笑了一下。“你的推断力很强,将来会是个好记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新闻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书,你比你的外表细心多了,我看,你倒应该当记者!” 
  “你对了!”他说。“什么我对了?”她不解的。 
  “我是个记者,毕业于政大新闻系,现在在××报做事,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常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须去报社写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点,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这并不证明我对工作不努力。” 
  “哦?”她惊愕的瞪著他。“原来你也是学新闻的?” 
  “不错。”“你当了几年记者?”“三年。”“三年以来,这是你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她锐利的问。“你撒谎的本领也相当强呢!” 
  他紧紧的注视著她。“我从不撒谎。”他简单明了的说,语气是肯定而低沉的。“信不信由你。”她迎视著那对灼灼逼人的眼光,忽然间,觉得心慌意乱了起来,这个男孩子,这个孟樵,浑身都带著危险的信号!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从没有这种经验,她觉得孟樵正用那锐利的眼光,在一层一层的透视她。从没有人敢用这样大胆的、肆无忌惮的眼光看她。她忽然警觉起来了,她觉得他是古怪的、难缠的、莫名其妙的!她把咖啡杯推开,直接了当的问: 
  “既然是第一次,干嘛不找别人而找上我?”“我想……”他楞楞的说:“因为没有别的女孩子用球砸过我!我母亲常说,我脑袋里少了一个窍,你那一球,准是把我脑袋里那个窍给砸开了!说实话,”他困惑的摇了摇头。“我自己都不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愕然的望著他,听了他这几句话,她的警觉不知不觉的飞走了,那种好笑的感觉就又来了,这个傻瓜!她想,他连一句恭维话都不会说呢!这个傻瓜!他完全找错目标了!他不知道,她也是个没窍的人呢!想到这儿,她就不能自已的笑起来,笑得把头埋到了胸前,笑出了声音,笑得不能不用手握住嘴。“我很可笑,是吗?”他闷闷的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那一句话如此可笑?”“你知道我是爱笑的,”她说:“任何事情我都会觉得好笑,而且,我又不是笑你,我在笑我自己!” 
  “你自己?你自己有什么好笑?” 
  “我自己吗?”她笑望著他。“孟樵,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她笑嘻嘻的凝视他,慢吞吞的说: 
  “你的脑袋里,可能只少一个窍,我的脑袋里呵,少了十八个窍。而且,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用球砸过我!”她抱起桌上的书本。“我要走了,不和你谈了,再见!”她站起身子,抬高了下巴,说走就走。一面走,一面仍然不知所以的微笑著。 
  孟樵坐在那儿,他没有留她,也没有移动,只是望著她那娇小修长的身影,轻快的往咖啡馆门口飘去。一片云,他模糊的想著,她真是无拘无束得像一片云!一片飘逸的云,一片抓不住的云,一片高高在上的云,一片可望而不可即的云……那“云”停住了,在门口,她站了两秒钟,然后,猝然间,她的长发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她的身子迅速的回转了过来,望著他,她笑著。笑得有点僵,有点儿羞涩,有点儿腼腆。她走了回来,停在他的桌子前面。 
  “你学新闻,当然对新闻学的东西都很熟了?” 
  “大概是的。”“我快毕业考了,愿不愿意帮我复习?” 
  他的眼睛闪耀著。“一百二十个愿意。”他说。 
  “那么,在复习以前,请我吃午饭,好不好?因为我饿了。” 
  他望著她,她那年轻的面庞上,满溢著青春的气息,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绽放著温柔的光采,那向上弯的嘴角,充满了俏皮的笑意。好一朵会笑的云!他跳了起来。 
  “岂止请你吃午饭,也可以请你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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