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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在我们内心中。”方伯伯突然插一进来说,口气严肃得像在给学生上课。他头发都已花白,手上牵着方瑜的小妹妹小琦。“不在乎任何形式,一袭道袍是不是可以使她超脱,还在于她自己!”我听着,猛然间,觉得方伯伯这几句话十分值得回味,于是,我竟呆呆的沉思了起来。直到小琦拉拉我的手,和我说再见,我才醒悟过来。小琦天真的仰着脸,对我挥挥手说:
“陆姐姐,什么时候你再和那个何哥哥到我们家来玩?”
我愣住了,什么时候?大概永远不会了!依稀恍惚,我又回到那一天,我、方瑜、何书桓,带着小琦徜徉于圆通寺,听着钟鼓木鱼,憧憬着未来岁月。我还记得何书桓曾怎样教小琦拍巴巴掌:“巴巴掌,油馅饼,你卖胭脂我卖粉……”多滑稽的儿歌内容!“倒唱歌来顺唱歌,河里石头滚上坡……”谁知道,或者有一天、河里的石头真的会滚上坡,这世界上的事,有谁能肯定的说“会”或“不会”?
方伯母和小琦不知何时已走开了,我在街边仿佛已站了一个世纪。拉拢了外套的大襟,我向寒风瑟瑟的街头走去。天已经相当冷了,冰凉的风钻进了我的脖子里。我竖一起外套的领子——“你从不记得带围巾!”是谁说过的话?我摸一摸脖子,似乎那条围巾的余一温一 犹存。一阵风对我扑面卷来,我瑟缩了一下,脚底颠踬而步履蹒跚了。
一年一度的雨季又开始了。十二月,台北市的上空整日整夜的飞着细雨,街道上是湿一漉一漉的,行人们在雨伞及雨衣的掩护下,像一只只水族动物般蠕行着。
雨,下不完的雨,每个晚上,我在雨声里迷失。又是夜,我倚着钢琴坐着,琴上放着一盏小台灯,黄昏的光线照着简陋的屋子。屋角上,正堆着由“那边”搬来的箱笼,陈旧的皮箱上还贴着爸爸的名条“陆氏行李第×件”,这大概是迁到台湾来时路上贴的。我凝视着那箱子,有种奇异的感觉缓缓的由心中升起,我觉得从那口箱子上,散发出一种一陰一沉沉的气氛,仿佛爸爸正站在箱子旁边,或室内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我用手托着头,定定的望着那箱子,陷入恍惚的沉思之中。“依萍!”一声沉浊的呼唤使我吃了一惊,回过头去,我不禁大大的震动了!爸爸!正站在窗子前面,默默的望着我。一时间,我感到脑子里非常的糊涂,爸爸,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窗前呢?我仰视着他,他那样高大,他的眼睛深深的凝注在我的脸上,似乎有许多许多要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爸爸,”我嗫嚅着。“你……你……怎么来的?”
爸爸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睛仍然固执的,专注的望着我,彷佛要看透我的身一子和心。
“爸爸,你……有什么话说?”
爸爸的眼光变得十分惨切了,他盯着我,仍然不说话。但那哀伤的、沉痛的眼光使我心脏收缩。我试着从椅子里站起来,颤一抖着嘴唇说:“爸爸,你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坐下?爸爸……”
忽然间,我觉得我有满心的话要向爸爸诉说,是了,我明白了,爸爸是特地回来听我说的。我向他迈进了一步,扶着钢琴以支持自己发软的双一腿。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我要告诉他我内心的一切一切……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挣扎的又叫出一声:
“爸爸!”可是,爸爸不再看我了,他的眼光已从我身上调开,同时,他缓缓的转过了身一子,面对着窗子,轻飘飘的向窗外走去。我一惊,他要走了吗?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他怎么能就这样走呢?他这一走,我如何再去找到他?如何再有机会向他诉说?不行!爸爸不能走!我绝不能让他这样走掉,我要把话说完才让他走!我追了上去,急切的喊:
“爸爸!”爸爸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继续向窗外走去,我急了,扑了过去,我喊着说:“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我嘴唇发一颤,底下的句子却无论怎样也吐不出来。心里又急又乱,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而爸爸已快从窗外隐没了。“不!不!不!爸爸,你不要走!你等一等!”我狂叫着:“我有话要告诉你!”急切中,我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一把抓住爸爸的衣服。好了,我已经抓牢了,爸爸走不掉了。我死命握紧了那衣服,哭着喊:“爸爸,哦,爸爸!”我抓住的人回过头来了,一张惨白的脸面对着我,一对大而无神的眸子正对我凄厉的望着,我浑身一震,松了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这不是爸爸,是如萍!我退到钢琴旁边,倚着琴身,瑟缩的说:“你……你……你……”
如萍向我走过来了,她的眼睛哀伤而无告的望着我,我紧一靠着钢琴,如萍!她要做什么?我已经失去书桓了,你不用来向我讨回了,我早已失去了,我咬住嘴唇,浑身颤栗。如萍走到我面前了,她站定,凝视着我。然后,她张开嘴,不胜凄然的说:“依萍,你比我强,我不怪你,我只是不甘心!”
“如萍!”我轻轻的迸出了两个字。
“我不怪你,”她继续说:“我真的不怪你,你对我始终那么好,我们一直是好姐妹,是不是?”
我咬紧了嘴唇,咬得嘴唇发痛,哦,如萍!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玩一弄我?为什么——”
她继续向我走过来了,走近了,我就能看到她脸上的血污,血正从她太一陽一穴一上的伤口中流一出来,鲜红的,汩一汩的,对我的脸一逼一过来,我转开头,尖声的叫了起来。于是,一切幻景消灭,我面前既无爸爸,也无如萍,却站着一个我再也想不到的人——何书桓。“哦,”我深深的吐了口气,浑身无力,额上在冒着冷汗。我一揉一揉一眼睛,想把何书桓的幻影也一揉一掉,可是,张开眼睛来,何书桓仍然站在我面前,确确实实的。我挺了挺脊背,张大了眼睛,不信任的望着他,好半天,才能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你……你……终于……来了。”
他望着我,突然咧开嘴,对我露出一个冷笑,仰仰头,他大笑着说:“是的,我来了,我要看看你这张美丽的脸底下有一个多毒的头脑,你这美丽的身一子里藏着一颗多狠的心!是的,我来了!我认清你了,邪恶,狠毒,没有人性!我认清你了,再也不会受你的骗了!”我颤栗。挣扎着说:“不,不,书桓,不是这样,我不是!”
他仰天一阵大笑,笑得凄厉:
“哈哈,我何书桓,也会被美色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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