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那晚,从卢友文的小屋里出来,我和雨农手挽着手,散步在秋夜的街头。夜风在我们的身边穿梭,街灯在暗夜的街头闪亮,我的头靠在雨农的肩上,带着几分我自己也不了解的隐忧,我说:“你觉得,卢友文和小双,将来会幸福吗?”
“现在他们就很幸福了,不是吗?”雨农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信心。挽紧了我,他分享着从卢友文那儿感染到的快乐。“相爱就是幸福。诗卉,他们幸福,我们更幸福。”
“可是,”我的经济观在作祟。“卢友文假若不想想办法,只是一个劲儿的等灵感,恐怕他永远没有能力结婚成家,他总不能让小双跟着他住到这小阁楼里来的!”
“别太现实,好不好?”雨农不满的说:”只要两心相许,贫穷又算什么?越是贫穷,越能考验爱情的伟大!何况,卢友文不会永远贫穷,他不成功则已,一成功就 会名满天下!我们现在的社会不会埋没人才,只要你真有才华,你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是吗?”我问,我不像他那样有把握。老实说,我觉得任何社会里,都 或多或少有几个被埋没的人才。
“我们等着瞧吧!”我耸耸肩,当然,我是等着瞧的。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加快变慢或停止移动,那就是时间。分分秒秒,时间固定在消失,所有事情, 无论好的、歹的,总会到眼前来的。那晚,我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诗尧还没有睡,他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我很惊奇,因为诗尧如果要 独自抽烟,他总是关在自己房里,不会跑到客厅里来。我走过去,问:“你在干嘛?”“我在等小双。”他沉静的说。
我心头一凛,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等她干嘛?”我又问。
“有话谈。”他简短的说,喷出一口烟来。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望着他的眼睛。他不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吐着烟雾,他的脸孔整个都隐藏到烟雾里去了,又是那种令人不可捉摸而又深不可测的样子。我迟疑了一会儿,想着那小屋里的春天。
“我今晚去了卢友文家,”我终于说出口来:“小双也在那儿,卢友文写稿,小双帮他抄。那屋子好小好破,可是他们好快活。”诗尧熄灭了烟蒂,他紧紧的盯着我。
“你告诉我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对小双说什么?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能对她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要对她说什么,”我闷闷的说:“哥哥,我从来不了解你,你永远是莫测高深的。我告诉你这段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你明知道,我是有点傻里傻气的,难免常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诗尧瞪了我好一会儿,终于,他站起身来。
“诗卉,”他说,凝视着我。声音好落寞、好低柔。“你是家里最了解我的一个人!”沉吟片刻,他转身往屋里走去,在客厅门口,他站住了,回头说:“好吧!我不等小双了,请你转告她一句话,明天晚上六点十分,请她收看歌之林的节目!”
他走了,我在客厅里仍然坐了一会儿,小双还没回来。我不知道歌之林的节目与小双有什么关系,或者,那又是诗尧精心设计的节目。十一点半,我回到房间里,很累,想睡了,我躺在床上,自己告诉自己说,我要一面睡,一面等小双,可是,我的头才挨上枕头,我就朦朦胧胧的睡着了。小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完全不知道。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小双又已不在床上了。书桌上,小双留着一张纸条:“我要陪友文去新竹访朋友,今天不回家吃午饭,也不回家吃晚饭。”糟糕!我忘了告诉 她看电视的事!我赶到诗尧房里,用非常非常抱歉的口气告诉了他。诗尧怔了,望着我,他竟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故作轻松的说:
“算了,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什么事都是命定的。”
听出他语气中那份不寻常的失望,我真懊恼得要命,但是,现在总无法跑到新竹去找小双!晚上六点十分,我倒看了那个节目,我们全家都看了,我想,没有人会对 那节目有什么特殊的印象,除了我以外。因为那只是个单纯的歌唱节目,在那节目里,唱出了一支新歌,歌名叫“在水一方”。画面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的背 影,站在一片茫茫水雾中,几枝芦苇,摇曳在水波的前面,使那少女的背影,更加缥缈,更加轻盈,画面美得像梦境,风吹过来,水波荡漾,少女的长发飘飞,衣袂 翩然,那歌声配合着画面,清晰的唱着: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歌声一完,镜头就定在那少女的背影上,然后化成一片模糊。那背影,依稀仿佛,就是小双的背影!
我冲进了我的卧室,因为,忽然间,我满眼眶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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